沙千里的宅子,成了许白临时的驻跸之处,一桌丰盛的酒宴,就摆在沙宅的大堂,而沙千里拿出来的账本上的许多名字,成了许白要请的客人。
不过这桌酒席,除了许白,大概没人愿意坐上来。
刘深带着人匆匆的走了,许白没有派人跟着他,他丝毫不担心对方通风报信什么的,若是真的通风报信其实也不算坏事,他本来就不是为了整饬什么盐政而来,他的目地很简单,就是为了银子,无论这银子从盗匪还是从这比这盗匪还要凶残的贪官手里来的,其实对他来说都没区别。
说心里话,他还真希望刘深去通风报信什么的,这不仅会让他更有借口快速的达到自己的目的,更让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将刘深一起收拾了。
没错,刘深是识时务的人,识时务是一种美德,但是,还一个说法,叫做墙头草,对于这种人而言,忠诚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他们是彻彻底底的利己主义者,谁要是敢重用这样的人,那就得随时担心这样的人回头就将自己给卖了。
许白很不喜欢这样的人,像这样的人,在锦衣卫里有一个,那就是如今的锦衣卫代指挥使逯杲。
可以说逯杲就是一路靠着识时务崛起的,只要能往上走,卖起同僚和上司来,他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是这样的人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们办起事情来,的确是有本事的,只要他认定了自己的出路,那办起事情来,简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许白不知道刘深是不是这样的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不过青州的几个巡检司,刘深能做到一家独大,想来也不是本事太差,这样一把锋利的刀子,主动递到他手上来,他没道理不顺手用一下。
青州盐运分司是齐武以盐运判官之职兼管的,辖下两提举四个巡检司一个盐场,此外盐运分司衙门,还有批验大使,库大使,经历司经历,承合房主事等等官员,沙千里别看是盐场的代盐课大使,实际上他已经处于这个贪腐链的最低端,也就比刘深这样的干着巡查缉私的巡检稍微强那么一点点。
但是哪怕他拿的钱少,但是有一点,却是上面这些官员们比不上的,那就是盐场的收纳进出,都是要从他眼皮子里过的,至于出去了换成多少盐运,又变成多少银钱,那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许白首要目标,当然是齐武,然后是齐武以下的两个提举,如果方便的话,将负责出入盐引的批验大使和管理库房的库大使一网打尽他也不在意,至于再往下或者往上,他都没多大兴趣了。
往上,山东一省的盐政,他悍然插手,只怕反弹的力度不是他现在能抵挡的,触及太多人的利益了,他惹得起,但是犯不着,或者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往下,大头都拿走了,这些最底层的巡检啊,书吏啊,他们就算得了点不明不白的银子,对他现在来说,一点都不顶用,而且,他拿一头必须就放一头,他总不能上下一起打死,全部端了人家的饭碗,平白无故的为自己拉仇恨。
一边是个官员,一边是数千的巡检和底层小官吏,这选择题,他会做。
菜慢慢的吃,酒慢慢的喝,不到半个时辰,在他堂下,就已经多了几名神态各异的官员,乐安城并不大,此刻在账本上,而且人在乐安的运司衙门的官员,都被刘深请到这里来了。
“天亮之后,我即刻派人去寿光!去请其他几位大人!”刘深低声的在许白耳边说道:“不过,许大人,也仅仅是去寿光了,青州那边,怕是要大人亲自出马了,靠着我南堡的巡检,可把齐大人请不过来!”
“足够了!”许白淡淡的说道。
他眼光望着躺下几人身上转了转:“诸位入座吧,不用客气,刘巡检这个时候请诸位来,怕是有些唐突了,不过这都是本官的意思,诸位要怪就怪本官好了!”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入座,他们已经知道眼前的这青年,是锦衣卫的人,但是只怕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他们在心里就下定了主意,无论这位锦衣卫的家伙说什么,他们都是抵死不认的。
反正就是“我没有!我不是!别胡说!”
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锦衣卫查过来,自然也是拿钱多的大人们顶住,为难他们这些小人物,有意思吗?
大抵都是这样的心态,加上许白看起来还算和气,几个人心里虽然有些忐忑,倒是没有多少害怕的意思,哪怕他们有人刚刚是被人从被窝里给揪出来的也是一样。
“本官最近在查天津一桩私盐案子,查来查去,就将本官带到这青州来了,大半夜的请诸位过来,其实也没多大的事情,就是想请教一下,这青州的私盐,怎么会到天津去,难道说,现在青州盐场出的盐,已经可以不用运
司批判,直接发卖给那些民间盐枭了么?”
几个官员面无表情的听着许白的话,有人心里却是犯了嘀咕,脸上没表情,脑子里却在拼命的回忆,最近有将盐引发卖给北直隶的商贩这种事情吗?锦衣卫如此言之凿凿,肯定是自己这边的盐是没错了,但是,南堡这边的盐怎么可能发到天津,那边的长芦的盐场,那边南堡这边的小啊!
“这个,民间贩卖私盐,自古皆有,朝廷律令再严苛,也阻挡不住这些盐贩铤而走险!”
几人当中那个官职最高的严提举,皱着眉头说道:“而且,就算是私盐,北直隶也有盐场,这位大人为何笃定一定是我青州的盐场出的盐!?”
“哦!”许白长长的哦了一声:“严大人的意思,是我锦衣卫弄错了?”
“不不,本官倒是没这么说,只是本官想来,这事情就算属实,偶尔有几个盐贩将贩卖青州盐场的出盐到天津,这事情也不奇怪,屡禁不绝而已,锦衣卫的大人,这个时辰派人请我们过来,是不是有些过了?”
几个官员齐齐点头,没错,不就是点私盐的事情吗,弄得自己好像没锦衣卫抓捕一样,得亏上门的是本运司的盐丁,这真要是锦衣卫的人,那可是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啊!
“私盐的事情不大?”许白嘿嘿冷笑了一声:“若是这私盐是运给白莲教徒,供他们聚众谋反之用,这事情大不大呢?”
这姓严的提举嘴角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表情:“大人这话有些言过其实了吧,私盐给白莲教徒谋反之用,这说出去,怕是除了大人,没几个人信吧!”
“我要那么多人信干什么!”许白看了看他,不动声色的说道:“陛下信,太子信就可以了,其他的人信不信,和我锦衣卫有什么关系,我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啊!”
几个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眼光集中在这严提举身上,眼前的这锦衣卫说的话太高端了,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这点破事能送到陛下和太子手里,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一样。
“哦,看来你们不信本官的话!!”许白歪歪头,对着身边的站着的沙千里说道:“沙公公,告诉他们,本官有有半句虚言么?”
“许大人是陛下重臣,我内官监萧公公老人家的至交好友,锦衣卫指挥佥事!”沙千里清清嗓子,一脸严肃的说道:“奉宫中旨意,在天津平定白莲教匪作乱,屡建奇功,诸位如今能和许大人同坐一席,那可是祖上有德才有的缘分,切莫自误,切莫自误啊!”
这是沙千里短短的时间里了解的许白的事情,他又加上了一点自己的想象,在他想来,几个山东乡下的小官儿,到现在还不像他一样,老老实实的吐出这几年吞下去的银子,还在那里犹犹豫豫,这简直是在老虎头上扑苍蝇——找死!
他提醒对方一句,也算是全了这两年的同僚情分了,若是这几个家伙再不知趣,他少不得就得做个小人了。
这话一出,包括在严提举的几个官员,顿时就懵了。
“大人的意思是?”
严提举的声音明显的小了很多,看着许白的眼神,有有了几分畏惧之色,一帮八品九品的官儿,面对一个正四品的官员,他们倒是想硬气呢,也硬起不来啊,尤其是这个正四品的官员身上,还有“锦衣卫”这三个字的加成,现在谁还敢质疑,那就是纯粹和自己过意不去了。
“我没什么意思啊,查到这里了,你们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许白看着他们,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若是青州运司给不了,那我就去找山东运司,不过我总不能白来一趟,你们不能给我交代,那就只能我给你们一个交代了,少不得到时候我带几颗人头走了,这叫勿谓言之不预!”
“若是山东运司也给不了大人交代呢?”严提举大着胆子问道,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恫吓他们,但是好歹也想弄清楚对方到底想把在事情办成什么力度。
“真要到了那时候,其实也不关你们的事情了!”许白想了想,点头说道。
几人脸色一松,就听得许白悠悠继续往下说:“不过告诉你们也无妨,区区一个山东运司,我真要一网打尽了,只怕也是几人欢喜有人愁,扯上谋反这个事情,别说山东运司了,嗯,谁来了应该都不行,不过,你们绝对是第一批庾毙在我锦衣卫大牢里的犯事官员!”
“庾毙!”严提举忍不住眼角跳动了一下,这个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居然用了这么一个词,看来是要拿自己这些人杀鸡骇猴了,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谁特么知道这盐是怎么跑天津的,自己是运司提举,又不是锦衣卫的百户!
“大人,能不能让我们商议一下,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严提举咽了咽口水:“若是运司真有了私通反贼的害群之马,我等一定配合锦衣卫,将这些人绳之以法,以正视听!”
“当然可以,给我一个交代就行!”许白笑吟吟的对着沙千里说
道:“沙公公,你这里应该还有多的屋子吧,请几位大人过去歇息一下,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和刘提举说,不着急不着急,时间有的是”
“当然有,当然有!”沙千里笑吟吟的说道:“几位大人,随我来吧!”
几个官员在沙千里的带领下对着许白礼了一下,沉默着出门,一路上几人都是一声不吭,沙家宅子里那些面目冷峻的汉子和外面打着火把的盐丁们,都让他们没有说话的兴致。
一直到沙千里将他们带到后面一进院子的厢房,严提举关上门,一把拉扯住沙千里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问道:“老沙,这怎么回事,这两年咱们大伙这边,可从来没亏待过你啊”
“还怎么回事,我都给你们点明了!”沙千里朝着外面缩头缩脑的看了眼,确定没有锦衣卫听得到他们的说话:“我都叫你们不要自误,不要自误了,你们还问这问大,活腻了?”
“锦衣卫不是查白莲教谋反的事情么,扯到我们运司干什么!”严提举并没了慌的失了分寸:“他们是想打秋风吗,就是打秋风,找我们有意思吗,不是直接山东运司更好,我们这庙小,秋风一吹就倒了啊!”
“打秋风,瞧你说的,好像人家就为了青州这三瓜两枣来的一样?”沙千里撇撇嘴:“锦衣卫指挥佥事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锦衣卫山东千户所的千户,就已经是山东运司的座上客了,到了这许大人面前,山东千户所的千户屁都不是,人家费这么大力气来青州,就为打青州运司的秋风,你是没睡醒吧!”
“老沙,你给点拨点拨,送走了这帮煞星,大家日子都好过,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要是送不走这帮煞星,没准真是这帮煞星将咱们送走了!”严提举沉吟了一下:“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就不说分彼此的话了,要知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人家是借着查谋反案子的名头,来整饬盐政的!”沙千里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青州不过是他们亮刀子的地方,你们想什么呢,还是想想如何将自己摘出来吧,人家眼里都是大鱼,可没咱们这些小鱼小虾,不过,若是咱们这帮小鱼小虾非得往人家面前的盘子里跳,人家想不吃都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