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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延光十七年,京中大疫,齐王临危受命主理防疫,卓有成效。
时年十一月十六日,齐王开始巡视京畿、山西、河南、山东四省,以将防疫之法推而广之。
是日,车驾出京,伴驾护卫络绎不绝。
……
“确定王笑走了?”
“确定。”
“他此时出京,必是去真定运粮了,我们动作要快。”
京中各个角落里时不时响起类似这样的对话。
一道道命令吩咐下去,一个个身影跑动起来。一扇扇封沉的门被打开,散发出米粮的香味、珠宝的光芒……
与此同时,
南海子,庑殿行宫,二十四园。
“哈,就好像自习课班主任一走,大家马上就快活起来了嘛。”王笑对京城的情况如此评价道。
南海子是皇家狩猎郊游之所,以王笑和皇家的关系,随便拿了个信印便悄悄进了南苑,在行宫里找了个僻静的房间住下来。
耿当、庄小运、白老虎这些时常跟在身边晃悠的人他都没带,此时过来汇报的是向来行事低调的耿叔白。
耿叔白听不太懂王笑在说什么,但也不问,只等吩咐。
“我们等着吧。”王笑轻笑道:“草船借箭嘛,等人家把箭都安好了,我们再来开船不迟。”
“是。”
“保护好贺琬。”
“是……”
等锦衣卫都走了,缨儿便从后面转出来,挤在王笑身上问道:“少爷,什么是自习课?什么是班主任啊?”
“比如在学堂读书,先生不在了,书生们便欢快起来。”王笑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我这么遭人讨厌。”
“少爷确实就是讨厌。”
缨儿很是认同地应了一声,眼睛笑得弯弯的,带着调皮的笑意。
她如今和王笑关系不同了,便敢偶尔这般打趣一下他。
王笑便道:“我哪里讨厌了?”
他被缨儿挤得有些那个,便打算重重地调戏她一下。
“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才叫讨厌……”
缨儿本来挂在他身上,贴得要多紧有多紧,恨不得黏在一起。此时却是逃开来求饶。
“少爷,大白天的呢。”
“又不是没在白天玩过。”
缨儿很有些退缩,红着脸道:“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不太习惯。”
“在行宫里玩多威风。”
“真的不要嘛……我怕。”缨儿低声哀求道:“等晚上好不好?”
王笑见她眼睛里确实有些不安,只好答应下来。
两人搂搂抱抱了一会,王笑一边处理着事情。见天色一直都没暗下来,他颇有些着恼,道:“正好我教缨儿打枪啊。”
“少爷~说好晚上的啊。”
“我是说,真的教你打枪。”王笑道:“打正经的枪。”
“哦。”
缨儿对手铳不太敢兴趣,但想着学这东西能保护少爷,便也用心听王笑讲解。
她不敢打小动物,王笑便在湖边立了个靶子让她打。
练好了一会,两人又在湖边的草地上追逐打闹起来,然后相拥着看落日。
南海子是京城十景之一,方圆一百六十里,风景秀丽,诗云‘落雁远惊云外浦,飞鹰欲下水边台’,如今虽是冬季,亦可见碧水长天,野趣横生。
缨儿倚在王笑怀里,极有些喜悦,仰着头道:“少爷,这里真的好好哦!特别好!我们能在这里玩几天?”
“三天。”
才三天,缨儿稍稍有一点点小失望。
王笑却是看着落日,忽然又想到这片地方会在两百多年后被八国联军劫掠烧杀,之后又遭日本狂轰滥炸……
但此时,远处有麋鹿正悠然地雪地里走动,无忧无虑的样子。
王笑默默想了一会,似乎坚定了某中决心。
他低下头抚着缨儿皎洁的脸庞,笑道:“以后我也许可以常带缨儿来玩。”
“真的吗?”缨儿喜滋滋地问道。
“我尽力啊。”
缨儿并不明白这样的事为什么要‘尽力’才能做到——今天少爷带自己进来明明就很简单。
但她想到自己能和少爷在这里腻三天,还是很开心……
~~
接下来的这三天,许多人却都非常忙。
数不清的马车不停从京城、郊外农庄,以及各种隐秘角落里出来,向天津卫飞驰而去……
~~
十一月十七日,夜。
贺琬穿过重重院门,走到一间屋子间。
“九少爷,老爷就在里面。”
贺琬点点头,走了进去。
屋中,贺经曜正躺在榻上,面色发白,一双老眼如死水一般。
“你不该回来的。”贺经曜苍老的声音响起。
贺琬冷笑道:“没想到,你养了一辈子鹰,临了还能被鹰啄了眼。”
贺经曜想抬手,却抬不出来,只好缓缓道:“贺家的家业,我打算……传你在手上。”
“我凭什么要替你接手这个家业?那些年我在海上受难时你又管过我没有?”
贺经曜似乎极是痛苦,抽着气,颤着声缓缓道:“我儿子很多,我自己都数不清……但全都是庸才,老大算是其中最能干的一个,但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你不错,可惜当年没有心气……”
“所以,你故意激大房来打死我娘?”贺琬问道,“就为了你这个家业传承,把我们都当鹰一样熬,我娘亲的命、我的命,在你眼里都不值钱,你只想看一看这个儿子能不能比得上贺珧。就只是为了看一看……呵。”
“当年我还因为自己的父亲能多问我几句话高兴不已,却不知你心里想着什么。深宅大院里的这父子、夫妻……可笑。”
贺经曜嚅着嘴道:“我没后悔过,这也造就了如今的你。”
“够了。”
“随你吧。”贺经曜叹道:“是老大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愿意让他让你来的?”
这句话有些拗口,但贺琬听懂了。
“你说过,老大是个庸才。”
贺经曜眼中终于有了一些喜色,喃喃道:“答应我……守住贺家。”
贺琬静静看着榻上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转瞬而逝,他淡淡道:“你想错了,我要的不是贺家。”
“你……”
过了一会,贺琬低下头,轻声道:“你知道的,我少年时擅赌。那一年我被你们逼得出海,船翻了,我被人捡到一艘大船上,但货都没了。你当年说过,那笔生意要是没了,你就要我的命。知道我是怎么拿到本钱,最后才把这笔生意的银子赚回来的吗?”
“我在大船上快要饿死的时候,看到有人在赌。那些人在吕宋、暹罗等地方赚银子,他们五年才能回家一趟,拿这些银子来建房、生子……一辈子,只有那几天能回家。但回程时,他们往往忍不住便开始赌。后来,我赢了他们的钱。等船靠岸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妻子便在岸上等着,但他们已经输了银子,回不去了。”
“他们的父母妻子就一直苦等,直到船开走,但他们始终不敢下来……我就一直在远处看着,你知道我多想把银子还给他们吗?但我不能,因为我有你这样的父亲,有贺珧那样的兄长!”
“三十七两六钱,当时他们加起来一共只有那么点银子。我们贺家呢?数不清的家产!可为什么这么多的财产,都不能允我娘亲一条命?!都不能让我堂堂正正地活?!”
“从那时候起,我的心里就插着一根刺,我得把这根刺拨掉。”
贺琬说着,猛然拿起案上的药碗掷在地上。
“我要的不是你的狗屁贺家!我要让那些人再也不需要在海上飘泊、一辈子只能在家中待寥寥数天,我要让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也能安居乐业。这是我心上的刺,是我欠他们的,也是你们欠我的……”
药碗摔在地上。
汤药飞贱开来,滋滋地冒着小气泡。
贺琬默然了一会,低声道:“看,老大要毒死你。”
他再一回头,只见贺经曜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已毫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