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沉非的眼底闪着凌厉的光芒, 语气笃定声音森冷,看上去倒是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但实际上也是一次试探。
方才所言不过是他基于一点点事实的大胆推测, 并没有太多的根据,所以只是诈一诈眼前的青年罢了。
而林渐西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简直哭笑不得。
当初他故意设局引得韩沉非注意到这串手链, 又在他追问来处时守口如瓶一句话也不说,就是算准了这个人心思重,越是不说就越会心生狐疑进而盘根究底。
本意是想凭空捏造一个对自己而言特别重要的人, 也料定韩沉非找不出什么确切的证据。却没想到, 他在查出了一点蛛丝马迹之后, 居然脑洞大开, 张冠李戴到了傅临北的头上。
“你想太多了。”林渐西扶额, 难得说了句实话。
“是吗?”韩沉非不置可否,端起托盘上的波拉斯红酒,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可你的住处附近明明有那么多高薪兼职, 却偏偏在今天千里迢迢来了切尔顿, 怎么这么巧啊?”他语带嘲弄意有所指,袖扣上蓝宝石折射出的锋芒就和说出口的话一样锐利。
“我住哪儿,去哪儿,做什么, 都是我的自由, 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更犯不着跟你解释。”林渐西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面上神色波澜不惊。
他正想转身离开,却在抬脚的瞬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挺拔五官深邃,只要站在那里就是天生的焦点。
是傅临北。
他此时正被一群人围在中央, 推杯换盏间像是众星拱月,明明没有刻意划出界限,甚至还在游刃有余地应对所有问候,却依旧仿佛和周围的人都拉开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于是林渐西不自觉地神情一滞。
从前两人相处的时候,傅临北虽然表情不多,但态度一直很温和,有时候眼底的情绪甚至如同脉脉春风沁人心脾,所以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现在这幅样子,像是带了冬日凛冽的寒霜似的。
而他这短短不到两秒的怔愣,立刻就被身边的男人敏锐地捕捉到了。
看来自己果然猜中了,林渐西心里唯一的软肋,那个能对他产生巨大影响的人,就是傅临北!
韩沉非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流光,觉得自己终于在两人漫长的对峙中扳回了一局,嘴唇动了动,正想像往常一样说点什么刺他两句,可不知怎么地却顿住了。
难得占了上风,心里居然没什么畅快之感,反而有些奇怪的发闷,这古怪的情绪让他眉头不自觉地拧起。
真是见了鬼了!
而就在这时,傅临北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恰好对上了林渐西看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之间,他沉黑的眸中几乎瞬间绽放出一丝显而易见的亮光,仿佛黑漆漆的夜里突然擦亮了一根火柴,抿平的嘴角微微勾起卷来了暖风,竟一下子就把身上的冰霜融化了。
这样的变化,就好像生在高岭之上的傲雪青松,原本与人间隔着深深的沟壑,却独独为你,染上了一点烟火气。
林渐西心中不禁微微一动,也朝他弯了弯唇角,露出一点清浅的笑意。
于是下一刻,只见傅临北偏过头和身边人说了几句什么,而后,竟直直地向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渐西,这么巧。”男人眼中闪烁着明晃晃的欣喜,一来就先和青年打了招呼。
然后他才偏过头,朝自己的表弟微微颔首。
见状,韩沉非皮笑肉不笑地叫了声哥,然后马上接过他的话茬开始阴阳怪气:“确实很巧,我刚还在说,切尔顿位置偏远,他难得来兼职一次,居然也能跟我们撞见。”
闻言,傅临北立刻赞同地点点头,面上还流露出一丝关怀之色:“这里和你住处离得不近,来回一趟也辛苦了,结束后我送你回去。”
韩沉非:“?”我可不是这意思啊哥。
“不用不用,”林渐西倒是一听就拒绝了,“你今天这么忙,就别管我了,现在公共交通方便得很。”
两人一说话就离得近了,他这才发现男人今天的着装风格有了很大的改变,一改往日的黑灰色调,穿了一身暗红色的西装,倒越发衬得面如冠玉,气质清贵。
“临北,你今天穿得不太一样噢。”他笑着调侃。
傅临北顿时心口一跳,低低地“嗯”了一声:“想尝试下新风格。”
他那双清透的眼睛里闪着灼灼的光芒,在灯光闪耀下显得格外璀璨,盯着面前青年看的时候,甚至隐隐约约还有“求夸奖”的意味潜藏其中。
只可惜林渐西并没有读懂他眼中的含义,只提了一句便迅速岔开了话题。
傅临北只好有点失落地收回了目光,心里忍不住冒出了些微苦恼。
渐西说“穿得不太一样”,那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呢?
只不过他今天确实很忙,所以说不了两句话又要离开,去露台参加一个小型会议。
这个点已经有好几位客人从庭院走了进来,再过不久,宴会厅里走动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林渐西穿着侍应生的制服原本不算醒目,但无奈对面是一个从身份到着装都闪闪发光的韩沉非,两人就这么一直挨着说话,顿时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察觉到周围意味不明的打量视线之后,林渐西不由得轻微皱眉:“我还有工作——”
“你的工作就是服务宾客。”韩沉非立刻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口吻不容置疑,“我话还没说完,你何必急着走?”
“那也行,”青年眉毛一扬做出让步,“咱们换个地方聊。”
“为什么要换?”韩沉非听了,嘴角一勾,眼中嘲讽之色格外明显:“我在这儿,影响你计划了是不是?”
“林渐西,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机了,我表哥对你态度不错,是因为他欣赏自食其力的年轻人,也愿意出资支持援助,但是再多的,就没有了。”
他像是打定主意纠缠住眼前的青年不放,杜绝他施展手段的一切可能,不仅拦着不让人走,冷嘲热讽的话,也是一句接着一句。
于是林渐西眸光一沉。
啧,真不听话。
那就只好花点力气教训一下了。
他面上丝毫不显,等人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语气有种高高在上的怜悯:“韩沉非,你要真这么笃定,就不会在这儿跟我多费唇舌。”
“聪明人,从来不喜欢用说的,只喜欢用做的。”青年语气轻慢,语调上扬的那点尾韵,像小勾子似的专往人心窝子里扯。
韩沉非莫名听得眼皮一跳,“做什么?”
林渐西没有回答。
他施施然从桌上拿起一杯冒着气泡的苏打水,柔软的唇瓣附在杯壁不断翕动,液体流入喉间,漂亮的喉结便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明明只是最普通的冰镇苏打,但青年优雅的动作却仿佛是在品酒一般,甚至还往旁边懒洋洋地踏出几步,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种贵族的气质。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林渐西漫不经心地旋转着手里的郁金香杯,嘴唇上沾染了一点水渍,亮晶晶的引人遐思。
于是韩沉非看着看着,就仿佛被蛊惑一般,脚下跟着他移动,连大脑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思路走:“什么地方?”
“是监控死角。”林渐西眼含轻嘲,一字一句低声道。
话音未落,他面上就划过一丝冷意,以雷霆之势将手上杯子一倾一抬,剩下的那点苏打水便很有分寸地避过昂贵的手工西装外套,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尽数泼在了男人前襟的白衬衫上,登时就把胸口的那片布料打湿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韩沉非瞳孔一缩根本来不及反应,也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直接动手,于是便直直地愣在了原处。
回过神之后,顿时咬牙切齿地发出低吼:“你疯了?”
“如果我真的疯了,现在倒的就不是苏打水而是红酒,而且还会往你头上浇!”林渐西眼神狠戾,把所有的疯狂都深深地隐藏在其中,像是冰山下的火种一触即发!
“所以韩大少,现在,需不需要让我带您去清理一下衬衣呢?顺便——”
他拖长语调放低声音,像是一种傲慢又恶劣的玩弄,简直游刃有余:“换个地方谈。”
韩沉非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所谓“用做的”,只要林渐西想,就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也真的什么都敢做!
可我还偏不信这个邪,人都说百密一疏,难道你就真能事事料中,并且自如地操控其中?
“前面带路。”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底一片阴鸷。
参加晚宴的客人在酒店的二层和三层都安排了专门的休息间,然而两人上了专用电梯之后,韩沉非却让侍者摁了第八层的按钮。
“休息室在三层。”林渐西皱眉提醒。
“不用,我在切尔顿有私人套房,更大更方便。”
林渐西脚下微滞,沉默了。
“不敢来?”韩沉非掀了掀眼皮,语带挑衅。
青年听了,登时就是一声嗤笑:“你省省,我可不吃激将法这一套。”
他话虽这么说,但却没有再对去哪个房间的事提出任何异议,于是俊美男子立刻抿了抿唇,强压下上扬的嘴角,眼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神色。
韩沉非也的确没有撒谎,他的私人套间非常豪华,基本是一套公寓的规模,确实比楼下安排的休息间更舒适。
最外头是个会客厅,里面是卧室,中间隔着道漂亮的雕花玻璃门,从落地窗走出去还有观景的露台,只不过这会儿拉着厚厚的帘子,外头的景致什么也看不见。
林渐西眯着眼,迅速打量了一圈周围的布置和摆设,从入口到窗台,从花格到橱柜,连桌面上的纹路都不放过,这么一看,心里立刻有了计较。
就在这个时候,韩沉非也正好从里间走了出来。
他已经换了件同色系的新衬衫,一边慢条斯理地扣着纽扣,一边迈着长腿靠近,侵略性的荷尔蒙扑面而来。
“刚才泼我水的事,你不会以为就这么算了?”
整理好着装后,他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想看林渐西会如何反击,却不料只等来了青年的低眉顺眼,埋头认错。
“真的很抱歉韩先生,我当时不小心滑了一跤,没想到会殃及到您。”他睁大双眸,清纯无辜得像朵白莲花,甚至还小声嗫嚅道:“您的衬衣要是坏了,我一定想办法赔给您。”
韩沉非:“?”
好一个怯生生的小可怜啊,这炉火纯青的演技,要不是你刚才泼的人就是我,我还真就信了!
他登时就不悦地拧起了眉头:“林渐西,你跟我在这演什么?”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衣服的事真的很对不起,要不然我给您洗干净?”
“少给我来这套!”韩沉非一看见他装模作样就来气,烦躁地用舌头顶了顶后槽牙,冷嗤一声道:“水就是你泼的,在我面前玩儿什么失忆呢?”
他迈着大步寸寸紧逼,纯手工的意大利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令人胆颤的声响,林渐西则瑟缩着步步后退,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会客厅几案旁边的长桌上。
而后“啪”地一下,他的右手就精准无比地按在了桌前那个小小的四方按钮上。
嘀——
中控台响起了尖锐的鸣叫声,红光和蓝光交替跳动,显示屏突然显示又熄灭,房间上方轻微的闪烁也就此消失不见了。
这是室内监控系统在状态发生变化时才会有的动静!
韩沉非的眼睛蓦然睁大,脸上的震惊之色几乎无处遁形。
难不成林渐西刚刚,竟然误打误撞直接把监控的开关彻底关闭了?
他当下就忍不住抬眸看向青年,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直到这个时候,林渐西的脸上才终于露出自己熟悉的表情——冰冷,高傲,充满讥诮,像是一朵馥郁芬芳却带着穿肠剧毒的娇花。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误打误撞——
“你一早就发现了。”韩沉非眼睛危险地眯起,心中大骇。
“是。”林渐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眼中却暗含讽刺,“你真以为,我会毫无防备随随便便就跟你独处一室?”
“上一次是偷录,这一次是偷拍,下一次呢?窃听?”他的语气冰冷得像把刀子,直直往人身上扎,“需要我再给你普及一下最高法院关于行政诉讼证据的规定吗韩大少?”
“没必要,也用不着。”韩沉非到底心理素质过硬,即便手段被揭穿也能很快就冷静下来,甚至还能一针见血地讲道理。
“我不过是想让他们知道你的真面目罢了,又不是当作呈堂证供,算不上非法取证。”
“真面目?”林渐西嗤笑一声,神色惫懒地把胳膊抻来,“那你倒说说看,我的真面目是什么?”
“呵,你分明一肚子心机算计,却在铭风跟前装出一副单纯样,又笼络了外祖母,还欺骗了表哥……”
“可我有做错什么吗?”
韩沉非把罪状刚列举到一半,就直接被青年清润的嗓音打断:“我陪风哥录制综艺稳定曝光,我和老夫人一同闲聊花艺逗她开心,我和临北更是正常的朋友交往,我有什么错?”
“韩沉非,别忘了,是你拿钱羞辱我在先,又费尽心机算计我在后。”林渐西的眼神冷冽到刺骨,话里的轻蔑简直喷薄而出。
“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林渐西!”这人的气焰实在太过嚣张,韩沉非活到这么大,从未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是以一下子就火了,眼珠一转,目光就落到了一边的灯座上。
“怎么?又要关灯?”林渐西冷冷地勾起唇角,“韩沉非,你就没别的招了吗?”
他的眼神是冷的,可眼底带着朦胧的雾气,他的脸色是冰的,可眼尾泛着暧昧的薄红,就像一朵长在荆棘里的带刺玫瑰,令人惧怕又惹人垂涎。
明知伸手去摘会受伤,可是因为实在太艳丽了,叫人只想把他揉碎了按进怀里,连同花瓣一起牢牢攥住!
韩沉非是这么想的,于是也这么做了,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就把青年狠狠拽了过来,一手擒住纤细的手腕,一手护住后脑,然后猛地把人压在了玻璃门上。
而一向态度尖锐的林渐西却十分罕见地没有反抗,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神色幽深而复杂。
半晌,殷红的唇边才突然溢出一声感慨:“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
这态度太过淡定,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男人不禁眉心一跳:“什么意思?”
“你还没发现吗?”林渐西嘴角弯起,神情愉悦地轻笑了一下,“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你总喜欢离得很近。”
明明是处在被人制住的弱势位置,甚至需要微仰着头才能直视男人的双眼,可身上的气势却强大到让人难以忽视。
“有时候是这么近。”他把修长的脖颈往前探了一点,露出流畅的线条,于是韩沉非眸光一震。
“有时候是这么近。”他把头也稍微靠近了一点,带来温热的气息,于是韩沉非呼吸乱了。
“还有的时候……”林渐西眼睛一挑,波光流转间,白皙修长的手指自上而下划过男人凸起的喉结,中指和食指捻起上面薄薄一层皮肉,不轻不重地夹了一下!
“嘶——”韩沉非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酥麻占据侵袭,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开始在四肢百骸到处蔓延,让他一下子就战栗起来。
然而下一刻,那冰凉的手指就悄悄探进衬衣领口,然后毫不留情地揪住了整个衣领,一个用力就把自己狠狠拉近,力道大得简直让他差点窒息。
“……是特别近。”
林渐西一边说,一边抓着他的衣领旋过身,两人便反转了位置,一瞬间转守为攻,让韩沉非的脊背狠狠撞在玻璃门上!
男人只觉得背部一阵寒冷,薄薄的衬衫根本无法抵挡凉气的肆虐,可是与此同时,身体其他地方却又莫名地火热起来。
“告诉我,为什么呢?”青年的声音像是动情的呢喃,又像是冰冷的控诉。
可是韩沉非大脑一片混沌,无法思考,无法回答,只有心跳在不正常地疯狂跳动,就好像痛并快乐着,甚至恍恍惚惚地想要这种感觉持续下去。
我好像病了。
我变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