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之后的第二天正好是休息日, 林渐西难得睡了个懒觉,吃过早饭后,开始在笔记本上整理一些课程报告和项目资料。
“课程设计方案A, 策划案2.0……”
他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工作,察看文档的时候鼠标一晃,不小心点到了手机传送的文件, 于是一张照片就啪地撞入眼帘。
林渐西先是一愣,看清楚是什么之后, 眸光蓦地变得柔和。
那是昨晚他和傅临北研究了好半天, 折腾来折腾去,好不容易才拍下的唯一一张流星照。
但说实话, 拍得相当一般。
手机的镜头再好, 也比不上专业的设备, 曝光时间和感光度都难调节, 何况还没有经过后期叠加,偌大的夜空只有一颗流星拖着尾巴从天空划过, 像一根拉长的白色细线,看着空荡荡的,不仔细瞧还以为是拿笔画的。
林渐西有点嫌弃地撇撇嘴,想了想, 把这张照片设为了桌面背景,然后托腮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嘴角忍不住挂上一点轻微的笑意。
就在这时,手机狠狠震动了一下, 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风哥】西西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那边却像是发出来以后就后悔了似的,光速撤回, 然后显示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对方正在输入……”,等再次发送过来的时候就改成了连名带姓的“林渐西”外加个狗头表情包。
但没隔两秒,他又急匆匆撤回,连表情包也没放过。
这是在干嘛?
林渐西眉头微挑,就静静地看着盛铭风在那头手忙脚乱地各种操作,甚至还气定神闲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又等了好一会儿,盛铭风似乎终于整理好了措辞,干脆直接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呃那个姜导说我们上回参加那综艺反响不错,最好能再录个日常短视频给他当节目彩蛋,你有时间过来帮个忙吗?”
语速比平常都要快,语气是极力克制的温和,细听去还有一点微妙的忐忑,平时颐指气使的架势全都乖乖地收敛起来。
于是林渐西当下就轻笑出声,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这借口他之前已经用过一回了,什么节目彩蛋,都是幌子!
果然是盛铭风的做派,无论什么事都是随心所欲,一旦开窍就会立刻付诸行动。
林渐西眼睛一眯,拿起桌上的手机飞快地回复了一句“我有空的哦”,平静的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流光。
算算进度,最后串在一块儿的这两条鱼,终于到逐渐收网的时候了。
当爱意拉到最满以后,自己要做的,就仅仅只是拉高期待,然后再狠狠拒绝!
两人约好见面的地方是工作室,林渐西长腿一迈从车上下来,还没走几步,远远一看却发现金发青年居然已经站在门口等了,而且面上罕见地没有任何不耐烦之色。
等走近之后,他又是微微一愣。
盛铭风作为大明星,外貌本就极为出众,而今天看上去似乎还特意打扮过。
纯黑色绸质衬衫,闪着光的银色白鹤胸针,衬得那张脸比走红毯出席活动那会儿还耀眼,站着不动的时候也要凹造型,努力彰显魅力的模样活像只开屏的孔雀在求偶。
“来了。”金发青年抬了抬下巴,故作自然地打了声招呼,想要像往常一样摆出一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桀骜姿态——
可是插兜的姿势很僵硬,斜靠着门的样子很古怪,嘴角刻意下撇的神态很诡异,声音里也早就透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雀跃。
真没出息!
他有点懊恼地唾弃起自己的糟糕演技,心里暗自庆幸没有接下之前导演递过来的电视剧本子,要不然就自己这演技,真拍了岂不是祸害观众?
脑子努力转了转,好半天之后,终于憋出一句像样的开场白:“上次听你那个亲哥说你最近要实习,现在工作怎么样,忙吗?”
“挺忙的,因为大部分知识都要从头学,每天要处理很多报表,把项目的进程按时间节点排查一遍,也要参加各种例会,还有会议纪要也得研究一遍……”
林渐西絮絮叨叨列举了一堆,听得盛铭风脑袋都大了,忍不住拧起眉头不悦地“啧”了一声。
“林渐西,你现在好歹是个少爷了,什么都不干也有人养着,怎么还是活得跟个陀螺似的一点都没变清闲?”
金发青年长吁一口气,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但若仔细分辨,话里却带着一点不太明显的心疼。
他当然知道林渐西外柔内刚的性格,也清楚这个人绝不可能愿意当一个被人供养着的米虫,可还是忍不住想劝他别这么死脑筋。
“那也要认真工作呀,做人不能总想着靠别人,想要的东西得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
林渐西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结果话音刚落,就没忍住打了个呵欠,这困顿的模样看得盛铭风顿时心头一惊。
“一大早就瞌睡,昨晚没睡好?”他立马语气不善地质问:“都这么累了,还说自己最近有空帮我忙?”
“没关系的,你的事要紧嘛,我们赶快录视频。”卷发青年晃了晃脑袋强打精神,脸上的笑容依旧很柔软,眼睛也很亮,看起来没有一丝勉强。
“我看了你的行程安排,后面曝光的机会就慢慢变少了,趁现在多出镜总是有好处的。”语气慎重毫不敷衍,认真的态度就好像是对待自己的事一样关切。
闻言,盛铭风的嘴唇轻微动了动,心里不禁有些愧疚。
可是自责过后,却又十分罪恶地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
看,他对我多么在意。
虽然拍短视频是假的,但做戏要做全套,为求真实,盛铭风还是装模作样地在室内架了台机器,三脚架、滑轨和灯光一应俱全,几乎打造了一个临时摄影棚。
离之前的综艺过去已经有一段时间,林渐西很久没有这样直接面对镜头了,于是又开始觉得有点不自在,目光也下意识地往金发青年的方向看去。
“风哥,我们这次要拍什么呀?”清亮的眸子里盈着一点水光,看着像晨间沾了露水的嫩芽一样湿漉漉的,是很明显的依赖和求助。
“没关系,我们就随便聊聊天,别紧张。”
盛铭风被他看得心都融化了一大块,像是处于加热到熔点时的固液共存状态,话一出口,是连自己都被吓到的温柔。
“随便聊?”林渐西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一圈,看着有些懵懂:“聊什么都可以?”
“对,只是个小彩蛋而已,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和我们平时一样。”他语带安抚和诱哄,还从冰箱里端出来一杯云顶雪山的果饮递过去,整个人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柔和。
“啊……那能播吗?”青年面露迟疑。
“嘁——”盛铭风立刻轻笑一声,语气不大正经地促狭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们平常聊的什么不能播,嗯?”
说着,他一个箭步往前靠近,几乎是以完全压迫性的姿态逼近林渐西,手长脚长直接就把人堵在墙角半圈在了怀里,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于是周围的温度骤然升高!
然而,林渐西却对近在咫尺的暧昧毫无所觉,仰着一张小脸,慢吞吞地开口道:“就是,你骂非哥的那些,也能播嘛?”
盛铭风:“……”
“饮料还我。”他冷冰冰地伸出手。
“才不要!”林渐西朝他做了个鬼脸,转头就把果饮开了封,最喜欢的味道咕噜噜一下肚,当即舒服地眯起眼睛,一下子就忘记了还有摄像机在拍的事情,视线也开始随意在周围打转。
被盛铭风选做录制背景的这个宽阔房间两头敞开,有点像是一个展厅,陈设十分华丽,他们身旁就是一个古典欧式风的胡桃木书橱,还有一层层精致的花格,全摆着漂亮的奖杯和唱片。
“风哥,你拿了好多奖啊!”看了一圈之后,林渐西忍不住出言感叹。
“平时看你参加颁奖礼没什么感觉,放在一块儿才发现已经有这么多荣誉了,而且这一排都是最近才拿的?”
“嗯,都是这几张新专辑拿的奖。”盛铭风在旁边点点头。
坦白说,这些奖杯虽然看着数量不少,但分量其实不大,有许多都掺杂了人气的因素,所以他本人其实并不怎么看重,也没有收藏炫耀的意思,干脆就把这些东西都留在了工作室,连家都懒得带。
可是眼下,看着青年眼中闪过的惊叹,盛铭风居然在心里开始感谢起了主办方,感谢起了组委会,感谢起了投票的网友——天知道他在领奖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真挚的想法!
他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满脑子都是窃喜。
看,他对我多么崇拜。
“咦,这里怎么还有非哥的照片啊?”林渐西眼睛尖,一下子就看见奖杯上面摆着一张韩沉非的照片,好奇地凑了过去。
“那家伙自恋,拍的写真比我还多。”
这整间工作室和这栋楼连同底下的花园,算起来都是韩沉非的产业,所以这个地方他的东西自然多,墙上挂的几幅苏碧的真迹,也是他的藏品。
“他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就这几个我看不懂的青瓷艺术品,还有那个奇形怪状的雕塑,也是他的——不许再看了!”
盛铭风原本还在认真介绍,余光一瞥发现青年正对着韩沉非照片细细端详,立刻止住了话头,不爽地磨了磨牙。
“他有我长得好看吗?”甚至很幼稚地伸手试图捂住相框,开始小学鸡式攀比。
“唔——”林渐西把他的手轻轻拂开,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瞧了瞧眼前的青年,认认真真地比较了一番,然后很诚实地道:“那当然是风哥好看。”
他的目光在盛铭风全身上下流连了一阵,笑得眉眼弯弯:“我说过的,你根本就是天生的大明星嘛!”
“这还像句人话。”这句夸奖简直像是一阵及时雨,瞬间就落入了盛铭风的心间,让青年忍不住嘴角翘起,满眼都是欣喜。
看,他对我多么欣赏。
顿了顿,盛铭风轻咳一声,心情大好地开口道:“林渐西,一会儿录完视频我带你去上次你说过的那家面包房,今天就特别允许你多吃两个小蛋糕和一个面包,但再多就不行了。”
“还有,说好要给你买的宝塔冰激凌要延后,不然最近糖分超标了……”
但大厅里寂静无声,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十分诡异。
许久得不到任何回应,金发青年忍不住诧异地转头,却看见眼前的人正捧着一个鎏金透明相框,浑身僵直地立在原地。
这是怎么了?
盛铭风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似的,眼皮猛地一跳,目光迅速一扫,发现那上面是一个清瘦好看,衣着华丽的少年。
“这是谁?”林渐西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停了一会儿,又快速地眨了眨,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盛铭风的脑子顿时嗡地一声。
他认出来了!
他认出韩沉非了!
他知道韩沉非就是当年那个人了!
这些可怕的念头带着强烈的惊叹号在青年大脑里不断回旋,让他无法思考,而且喉咙也好像被人掐住了一样无法开口回答。
隔了好一会儿,才硬邦邦地丢了一句:“不知道。”
“可是照片就放在你这里,而且其他的摆设你都可以如数家珍,这个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会儿林渐西的逻辑倒变得清晰起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了他的话。
“所以,是……是非哥对不对?”他面上闪过巨大的惊喜之色,好像忽然激动起来,甚至兴奋到需要揪住胸口的衣服才能暂且缓一缓。
“那个人,我一直想找的那个大哥哥,那个人,他原来就是非哥。”说话的时候有点磕巴,有点语无伦次,但任谁都能听出里面磅礴的情绪。
“怪不得我总觉得他好像很熟悉很亲切,怪不得我对他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盛铭风瞳孔剧烈一缩。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他见过林渐西最温柔乖巧的样子,见过他软绵绵撒娇的模样,却从来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急切而欢喜,满心满眼都是汹涌的情绪。
盛铭风忽然就感觉到自己心口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尖锐疼痛。
林渐西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目光看过自己。
他听话,他乖巧,是因为他本性如此,不是因为我有多特别。
他真的在意我,崇拜我,欣赏我,可是——那好像并不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