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都是真话吗?”艾丝黛拉困惑地琢磨半天, 却只能这样问道。
“当然,陛下。”他回答。
“那我现在就想掠夺,现在就想感到愉悦, 你会怎么做呢?”
阿摩司轻轻地笑了一声:“陛下,游戏不是这样玩的。假如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恐怕你很快就会对我感到厌倦。除了不爱挑战的人,没人会喜欢往枪口上撞的猎物,而你恰恰是最爱挑战的那类人。一旦你失去挑战的兴趣, 恐怕我很快就会被你抛弃。得不到你的爱已经够让我痛苦了, 再失去你的注意力, 我可能会发疯。”
但他的语气听上去着实不像会发疯的样子。
艾丝黛拉抬起头,再一次细细地打量阿摩司。
他的长相是如此英俊, 眉眼狭长, 鼻梁高挺,尽管眉骨、下颚骨和喉结显得有些突出, 却因为面部五官的排列组合过于完美, 而丝毫没有削减整体的美感,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美丽的冷峻之气。
“美貌”这个通常用来女子容颜的词语,用在他的身上,竟因为他的外表足够美丽而显得毫不突兀。
如果她有生育的打算,或许会借用一下他完美的遗传因子。毕竟,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英俊、更强大、更聪明的男人了。
可惜, 她对生育毫无兴趣,对爱情也毫无兴趣。
他说得很对,假如他不想办法激起她的愤怒和好奇心,而是一个劲儿地对她示好或表白的话, 她利用完他就会抛弃他。
但现在,她却一点儿也不想让他离开她的视线。
她想看他失去冷静克制的神态,想看他暴露出疯狂、阴冷、痛苦的一面,想看他对她百依百顺。
她的确感情匮乏,没办法用感情衡量每一件事。
她把人生当成一场游戏。不了解她的人,可能会觉得她每时每刻都是十分快乐且洒脱不羁的,毕竟一切都无法束缚她;事实上,她感到快乐的时刻屈指可数。
小时候,她的快乐是背着一心想要她练出纤腰的母亲偷吃蛋糕——那时,哪怕只是一块抹着厚厚黄油和奶油的面包,都会令她愉悦不已。然而,这样的快乐只持续了两年,等她稍大一些,心智也稍成熟一些后,美味的蛋糕就再也无法给予她快乐。
因为她已经在母亲那里取胜了。
而取胜的快感,在对方的“王”被她将死时,就已经结束了。
在没有挑战的日子里,她的人生就是灰色的,毫无乐趣可言。
她感到空洞和无聊,直到学会如何把活生生的蝴蝶钉死在玻璃盘子里,这种空洞感才稍微被填满;但很快,更加强烈的空洞感又将她席卷。
她的确把每一个人都当成棋子。
认识一个人时,她不会对他们的过去产生好奇心,也不会跟他们讨论彼此感兴趣的话题,而是思考——这颗棋子该放在什么位置上?
树的影子在窗户或墙上晃动时,即使看上去十分像象棋里的车或马,她也不会想象把树影放在棋盘的方格上。
但当一个大活人站在她的面前时,她却不需要任何想象力,就能把对方当成一颗象牙棋子,并伸出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他的头,把他摆放在自己想要的位置上。
“我是不是该夸夸你?”她歪着脑袋说道,“你很聪明,为我制定的游戏也很吸引人,我已经很久没这样兴奋过了。”
“非常感谢陛下的肯定。”他微微颔首,语气冷淡,举止彬彬有礼。
她的呼吸不禁急促了一些。
他这副模样,简直是在勾引她,就像歌剧院里以出卖美色为生却故作高贵的男演员一样。
区别在于那些男演员的高贵是虚假的,离开了贵妇人的追捧,高贵挺直的脊梁骨就会重新变得弯曲起来。
他的高贵却是货真价实的。
艾丝黛拉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非常粗鲁的话:“你这样子,特别像一个擅长勾引女人的男/妓。”
任何一个正常的教士,都不可能对这样一句具有羞辱性质的言语无动于衷,更何况是被授予最高神职的他。
阿摩司却神色平静,只是淡淡一笑:“纠正一下,我并不擅长勾引女人,只擅长勾引你。至于男妓,陛下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我不反驳。”
艾丝黛拉又困惑起来,他究竟是真的近乎卑微地爱着她,才会这样坦然地说自己是男/妓,还是他的心智太过强大,可以漠视一切具有羞辱性质的话语?
不管怎样,他的确勾引到她了。
她现在兴奋极了,心跳的速度很快。
“你能松开我的手,让我吻吻你吗?”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恳求地问道,表情就像瞪羚一样纯洁无辜,金黄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恶狼一样的邪性与渴望。
或许这正是她的魅力的来源。
她看上去娇小美丽,仿佛黑发白肤的精灵,眉眼纯美,嘴唇小巧可爱,谁能想到这样一副玩具娃娃般甜蜜娇美的皮囊下,住着的却是一头可怕的猛兽,一头狡狯的恶狼。
她几乎没有人性,只有纯粹的兽性。
她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并不是因为她有正常人的头脑和手足,而是因为她在观察、学习、模仿正常人的一举一动。
而教士的修行,某种程度上就是弃绝兽性,追求神性。
神的作为,是如此难以参透。
祂使人独立于野兽,却又在人的心中种下兽性,让他们用尽毕生的力气去压制和弃绝兽性。
但是,人怎么能抵抗象征着厚欢极乐的兽性呢?
就像现在,她说想要吻他。
他理智上知道该推开她,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还不到时候,陛下”,手却完全不听理智的控制,轻而易举地就屈服于想要被她亲吻的兽性,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
松开她的一瞬间,他就被她重重地打了一记耳光。她沉着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头都被她打偏了过去。
他看见她的掌心迅速红了起来,于是牵起她的手,在她娇嫩的手掌上轻吻了一下。
他的唇还没有碰到她的掌心,就被她反手扣住了手腕。他以为她不想被他亲吻,正要收回手,谁知整个人都被她用劲拽了过去。
她就像是一只暴怒的小猫,猛地跳到了他的身上。他不得不用两只手托住她下滑的腿。她的吻也像暴怒的小猫,两排牙齿几乎是野性地、紧紧地、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唇。血腥味顿时溢满了他们的唇齿。这哪里是亲吻,分明是在发泄蓬勃的怒火。
他却被她这个粗野蛮横的吻,弄得有些情动,甚至不可遏制地兴奋了起来,正如他也让她兴奋了一般——他可以轻易地调动她的情绪,使她愉悦,使她怒不可遏;她也可以轻易地点燃他体内的罪恶之焰。他们是天生一对。
他闭着眼睛,冷静地告诉自己,就这样爱着她。
违背正常人的本能,把生命当作一场狂欢,一盘棋局,所有人都是可以操控的棋子。他是她的棋子,她也是他的棋子。哪怕最后不能相爱,他们也将一辈子博弈下去。
他试图让自己沉溺于她的吻。他也确实沉溺了,但不知为什么,头脑里始终有一个地方是清醒的。
突然,一个可怖的想法攫住了他——他可能永远都得不到她的爱情。
他其实并不渴望爱情。从他降落到人世,来到至高神殿的那一刻起,所接受的教育里就从未涵盖过爱情。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或情人,也没有想过这两片嘴唇有一天会压在女人的肌肤上。
然而今天,他却控制不住地吻了她好几下,好像不吻她就会发疯似的。
表面上他十分平淡地说,他并不在乎她爱不爱他;实际上,他非常清楚自己到底在不在乎。
他在乎得要命。
想到这里,他非常想扣住她的后脑勺,强硬而迫切地回吻过去,在她的耳边一遍遍地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甚至想用某种极端的手段,强迫她回应他无望的爱情。
但这样,只会显得他愚蠢、普通、没有价值。
而她显然只喜欢有价值的对手。
于是,他尽量露出冷淡的神色,只是克制地搂着她,不让她从他的身上掉下去,而不是在她的嘴上情迷意乱地乱吻一气。
尽管他早已因她而情迷意乱、神魂颠倒了。
半晌,这个充满折磨的吻,终于因为气息不足而结束了。
艾丝黛拉用两条胳膊勾住他的脖子,面色绯红地打量着他,见他仍是一副冷静、克制、云淡风轻的神情,不由皱紧了眉头,怀疑他的冷漠是为了勾引她而故意装出来的。
但想到曾经高高在上、无情无欲、举止高雅的至高神使之首,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居然故意露出云淡风轻的表情,她又觉得被取悦了,忍不住柔情地噘起嘴唇,亲了亲他的唇。
“兴奋劲儿过去了?”他问,把她放了下来。
“你知道吗,每当我觉得快乐的时候,都会希望这种感觉永远不要消失。”她踮起脚尖,用手指在他的唇上沾了一点儿被她咬出来的鲜血,漫不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因为我知道,开心之后,永远是更加可怕的空虚,更加恐怖的无聊。”
“人就是如此,永远不会满足。”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下一句话是否该说出来,“我也希望下次见面时,陛下能更加激烈地吻我。”
“那得看你勾引女人的本事有没有见涨。”
说完这话,她突然安静了下来,眼也不眨地紧盯着阿摩司的眼睛。
他也静静地看着她。
就在刚刚,她的脑中竟闪过一个极其可怕、始料未及的念头——假如他能让她在这场游戏中爱上他,让她感受到正常人的七情六欲,看见色彩丰富的世界,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其实早已厌倦这种空虚、无聊、只有输赢的生活。
这个想法让她既兴奋又恐惧。
这个人只用了简单几句话,就让她有了如此明显的变化,也让她既兴奋又恐惧。
她忽然不想和他玩下去了。
游戏结束。
于是,她定定地盯着他,眨着小扇子似的黑睫毛,脸庞浮现出一种甜蜜可人的微笑,重新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蛊惑道:“抱住我。”
他停顿了一秒钟,才伸出一只手,搂住她的腰。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绅士地贴在她的后背上。
他的心跳声却渐渐疯狂。
“把我抱起来。”她皱了皱鼻子,几乎是撒娇地说道,语气变成了梦幻的娇媚的玫瑰色。
他一言不发地把她抱了起来,两只手掌隔着裙摆托着她的大腿。
这一回,她不再像暴怒的小猫似的生气地咬他的唇,而是温柔地、轻轻地、像舔柠檬味的糖果球一样亲吻他的双唇。
“想听你说爱我。”她软软地黏在他的唇上,以一种恳求的、甜美的、天真烂漫的声音说道。
他顿了片刻才答道:“我爱你。”
她满意地笑了,继续吻他,两条腿仿佛某种柔韧的攀援植物一般挂在他的身上。
昏沉、阴暗的光线中,她不动声色地放下了一只手,轻轻地伸向自己的腿,撩起浅绿色的裙摆。
吊袜带黄金扣的上方,赫然是一把银柄水果刀。
为了防止这把水果刀掉下去,她把吊袜带扣得很紧,银柄在腿上都压出了红艳艳的纹路。
她一边柔情似水地吻着他的唇,一边毫不犹豫地拔出腿上的水果刀,从后往前朝他的心脏猛刺了过去——
刀刃刺进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