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半晌,裴松跟太傅请了假,带着自己的随从石头,去慈宁宫给老佛爷请安。
他是极度排斥在后宫走动的,可是没法子呀,阿玛拿家法要挟,他要敢不去,晚上家法伺候。
皮鞭沾盐水抽在身上的剧痛,让裴松一想起来就不由自主浑身激灵。
不得已,他硬着头皮踏上了东一长街的青石地砖。
文华殿在紫禁城的东南角,慈宁宫在西北角,呈一条对角的斜线。
从太和殿前穿过去,是最近的一条路线。可是,十有八九会遇上他阿玛。他阿玛不离万岁爷左右,日常不在太和殿就在养心殿。
裴松烦极了他阿玛的叮嘱,为了图一个耳根子清静,决定冒险绕个远路。
他先上了东一长街,往北走了一程子,到交泰殿前,想要横穿向西。
交泰殿前阵子新修缮好,簇新的琉璃瓦,四角攒尖的鎏金宝顶,在大日头下晃得人直眼晕。因着不是后妃的寝宫,日常走动的人也少。
可是今日却是不同,裴松失算了。
他正闷头走着,石头谨慎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裴松纳闷,顺着石头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本该空旷无人的交泰殿前空地上,竟然站着一群人。
一群花枝招展、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的女人。
裴松脑子嗡的一声,有点炸,他皱眉问道:“那......都是谁呀?”
石头也是为难,踮着脚偷偷瞧了好一会儿,搓着衣角低声道:“回四爷,奴才平时很少进内宫,一个也不认得。”
裴松顿觉出师不利,人还没到慈宁宫,半路就要被撂倒了。
裴松这人哪儿都好,唯独一点,他有暗疾。且这暗疾只有他和石头两人知道,就连他阿玛和额涅,都不知情。
说出来旁人也是不信,裴松他紧张的时候会脸盲,年轻女人在他眼里几乎长得都一样。
有时症状轻些,当时当刻认下了,可过不了几天,转头也会忘记。
这毛病在宫外倒也没什么要紧,左个他这样的身份地位,旁人轻易也不敢给他小鞋穿,自在随意时,倒也不会犯病。
可是,一入了后宫可就麻烦了,各色妃嫔、公主、宫女们,如海洋一般,除了偶尔从穿戴上辨认一二,落到裴松眼睛里,几乎没什么差别,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圆圆的脑袋戳在脖子上。
所幸文华殿离内宫远,从夫子到下人,几乎都是男人。
偶尔陪太子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他跟在太子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不左顾右盼,倒也没露出过破绽。
裴松把这份煎熬和苦闷咽进肚子里,一心一意闷头苦读,倒也落下个才华横溢、勤奋好学、一身正气的好名声。
时间久了,便养出一副不近女色的高冷性子,见了花枝招展的姑娘,便禁欲如寺庙里的方丈,只差双手合十,诵读“阿弥陀佛”了。
裴松今儿从后宫里绕行,本就十分危险,只是他以为过午不久,各宫的主子们这会儿都在歇午觉,就算遇上个把宫女,倒也不妨事。
谁知,刚才在东一长街只远远地碰上一两个宫女,一转眼到了交泰殿前,却偶遇上这么一大群人。
真是失算啊!
裴松抬眼瞧去,不知是晒的,还是又犯病了,只觉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他这边正迟疑,那群人也留意到了他,隐隐听到有“娘娘”“公子”一类的低语随风飘进耳朵里。众人视线也纷纷向他聚拢而来。
退无可退,只得往前。
裴松壮着胆子朝人群中间看了一眼,瞧见中间那位头上别了一支赤金凤钿,日头下金芒耀眼,好生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