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心里如何想，在人前时，小翘儿对苏太后总是一副乖顺听话的模样。
苏太后心头暗恨。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城府竟然如此之深，实在是让她心里不爽。
心里不爽，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在皇室宗亲面前，还得陪着笑脸，对小翘儿越发慈爱关怀才成。
小翘儿她乃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孤女，本已处于弱势，如若对她横眉立目，必然会惹来旁人的指责。
苏太后想要搏一个好名声，只得带上面具示人。
她拉过小翘儿的手，握在掌心里拍一拍，两眼饱含慈爱，在小翘儿脸上打量一番，柔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命人去内务府备上一顶轿子？”
小翘儿摇摇头，道：“谢老佛爷关怀，我年纪轻，走着过来也不碍事。今儿来赴宴的人多，把软轿、肩舆让给众位娘娘和小阿哥、小公主们便好。”
苏太后一撇嘴，嗔怪道：“你是他们的姑奶奶，自然得先紧着你，才能轮到他们。”说完，转头吩咐王皇后道：“你吩咐下去，等下散了席，先送了昶宁回去，再轮到旁人。”
王皇后当众受了斥责，却不好发作，只得嗳了一声应下。
今儿这日子特殊，苏太后要借着小翘儿挣一个活菩萨的好名声。
她看向小翘儿的眼神，便越发怜爱有加，恨不得能柔出水来。
苏太后甩开一旁搀扶着她的宫女，抬手架在小翘儿胳膊上。
一老一少，相扶相携着往阅是楼走去。
阅是楼是专门为了看戏而建的敞轩，上下两层。每逢有名角在畅音阁开锣的时候，便把前后墙十六扇的寿字纹木门卸下，全部摆上桌椅。
苏太后拉着小翘儿，径直上到二楼。
小翘儿自知今儿这样隆重的场合，以她的身份，是万万不能坐主位的。
苏太后却是不理她的推拒，生拉硬拽让她坐到自己旁边。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了紫檀木雕龙纹的宝座上。
王皇后和毓贵妃，分左右坐到了下首边。
这样的场合，凡是来赴宴的宗亲和官眷，少不得到苏太后跟前行礼问安。
宫女上了茶水糕点，众人围坐在一起说笑。
苏太后这才仔细打量小翘儿的穿着打扮，嘴里啧啧叹了两声，扭头冲王皇后和毓贵妃道：“你们这姑奶奶，当真是长成大姑娘了，这么打扮起来，竟然比新抬进宫的纯妃，还要娇艳上几分。”
纯妃入宫两三个月，眼下是后宫里最娇艳的一朵花，此时圣眷正隆。
王皇后顾全大局，轻笑回道：“老佛爷说的是，不过姑奶奶比纯妃妹妹小上两岁，青春娇艳些，也是正常。”
毓贵妃寻常小家子气惯了，宫里拈酸吃醋属她最强。
她正因为纯妃受宠而暗自恨得没地儿撒气呢，见王皇后替纯妃说话，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她抬手在鬓边抿了一下，阴阳怪气地“哎哟”了一声，眼光闲闲看向小翘儿，道：“昶宁公主可是老佛爷看着长大的姑奶奶，虽然她老人家辈分大，可在老佛爷眼里呀，跟自己的孩子一样亲。”
苏太后点头认同道：“你们这位小姑奶奶，打小在我跟前长大，俗话说长嫂如母，我看见她呀，比看见你们的正主子都要亲呢。”说着话，竟是亲昵地拉起小翘儿的手，仰脸笑了起来。
“可不是嘛，老佛爷菩萨心肠，体恤大长公主孤苦无依。在您眼里，论样貌、比人品，自然是咱们的老姑奶奶更胜一筹。这份情义啊，纯妃妹妹是比不了的。”
毓贵妃斜了王皇后一眼，暗藏挑衅。
小翘儿夹在中间为难，抿唇不语，其中利害倒也瞧出**分来。
这分明是苏太后和毓贵妃，两人一唱一和当众挤兑王皇后，顺道把新晋宠妃的势头也杀一杀。
王皇后本就嘴笨，不像毓贵妃那么牙尖嘴利，便也只能咽下这口气，调转视线，看向别处。
小翘儿于心不忍，有心替她解围。
她轻摇苏太后的胳膊，撒娇道：“老佛爷待我亲厚，自是被情谊迷了眼，哪怕我长得跟钟无艳似的，您瞧着我呀，也像是一朵玫瑰花呢。”
她一句玩笑话，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尴尬顿时化解，大家像无事发生一样，重又说笑起来。
王皇后看向小翘儿，投去感激的目光。
小翘儿笑笑，转头看向别处。
王皇后知道今儿晚上的安排，心头有些不忍。
昶宁这孩子伶俐通透，又是热心肠，跟太子和临安的关系也亲近，如果能留在京中，不管许配到哪家，日后对太子也算有所裨益。
可是，她命运多舛，婚事半点不由自己，万岁爷和老佛爷两人铆着劲儿地想要她外嫁。
今晚上那个乌泰王爷，便要当众再提请婚一事儿。
万岁爷心意已定，不过是走个过场，全了昶宁大长公主的面子罢了。
王皇后有心相帮，却也是无能为力呀。
闲叙片刻，阅是楼上下两层，已经坐满了宗亲和官眷，众人分别向苏太后行了礼，各自坐下。有的交头接耳闲聊，有的索性安静看戏。
不明就里的宾客纷纷感慨，昶宁公主果真受宠，跟老佛爷平起平坐不说，连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语言之间对她也十分尊重。
众人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
苏太后捏起一颗葡萄，递到小翘儿嘴边。小翘儿也不推辞，大方接过，拿帕子掩着嘴，秀气十足地嚼着。
“我这般疼你，总觉得不够，有朝一日你出嫁了，再想这么拉着你的手，瞧着你吃东西，也就成了奢望，怕是到时候想见你一面，都要难上加难。”
苏太后说着，捏着帕子在眼角掖了掖，外人瞧着，当真是情逾骨肉。
小翘儿心道不妙，她这位最擅长演戏的皇嫂，又要开始表演了。
若论演技，戏台上那几位名角儿，到苏太后跟前，倒也逊色几分。
小翘儿对她这套把戏了如指掌，如果故作坚强地去劝，反倒入了她的圈套。
她索性将计就计，在苏太后眼泪还没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泪湿眼眶。
她就那么盈盈蓄泪，柔肠千转地望了回去，把苏太后望了个始料未及。
老太太人老珠黄，哪儿有小姑娘眼泪来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