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敲门声把小翘儿从睡梦中吵醒。
她睡眼惺忪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精神抖擞的春花。
“皇姑奶奶,您老早上好哇。”春花规规矩矩给小翘儿蹲了一福,又问候道:“您昨儿夜里睡得可还习惯吗?咱们这穷乡僻壤的,铺的盖的可跟紫禁城没法比,您老还能将就吗?”
春花自来熟,絮絮叨叨说着话,迈步进了屋里。
小翘儿醒过味儿来时,春花已经站到了屋子当中的八仙桌前。
抬手不打笑脸人,小翘儿总不好把她给推出去,只得重又关上房门,打个哈欠,含糊道:“我早离开紫禁城好几个月了,外边多艰苦的地界我都去过,春风客栈的条件还算是好的,起码不用忍冻挨饿。你放心,我睡得着,也睡得好。”
春花扭头冲她灿然一笑,竖起了大拇哥。
“一听这话,您就是天下独一份的公主,不娇气,不矫情。这人啊,就得想开点,有路走路,遇水过桥,到什么庙里念什么经,得有随遇而安的那份豁达才成。”
大早上,春花就讲起了人生大道理。
小翘儿困得又打一个哈欠,皱眉道:“您早上就为了说这些来的?那您请回,我早想开了,用不着您来劝我。”
春花一听,这才想起此行的正事儿来,忙道:“别呀,正经话我还没说呢,您别急着赶我走呀。”
小翘儿瞪大眼,合着刚才说那一堆大道理,都不是正经话?
她听着挺正经的呀,而且她预感,春花接下来说的话,肯定都不是正经话了。
果不其然,春花把自己带来的一个碎花小包袱抖落开,拿出一件大红绣迎春花的撒花缎子袄,也不管小翘儿愿意不愿意,抬手就朝小翘儿身上比划起来。
“您这是做什么呀?”小翘儿本能往后退了两步。
“您瞅瞅您身上这件衣裳,都成什么样儿了?”春花嫌弃地指了指小翘儿的肩膀。
小翘儿扭着脖子望了一眼,却见棉袄后背上划了一道口子,白生生的棉花都露了出来。
佟嬷嬷和银纤不在,补也没法补,小翘儿十分为难。
春花重又抖擞起来,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话不多说上来就要脱小翘儿的衣裳。
“您把这破衣裳脱了,换上我这件,提前跟您说啊,这件可是新衣裳,今年秋天刚刚做得,我还没上身呢。我瞅着咱们身量差不多,您试试能穿不能穿。”
春花热情得让人害怕,抬手就要帮小翘儿解扣子。
小翘儿“啊”的一声喊出口,捂着领口左躲右闪。
“哐当”一声,门被人从外边踹开,裴松一脸惊慌站在门口。
“你们这是做什么?”裴松不明所以,走上前谨慎问道。
他目光越过春花,直接落到小翘儿脸上。
小翘儿终于盼来了救星,踉跄着冲过去,躲在裴松身后。
裴松伸开胳膊,把小翘儿牢牢护住,对春花也起了防备之心。
春花一脸无辜,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
她耐着性子解释道:“裴四爷,我可没有坏心眼啊,我就是瞧着皇姑奶奶的棉袄破了个洞,好心好意拿了自己的衣裳来让她换上。可是,姑奶奶她不领情,好像我要害她一样。”
春花朝裴松身后瞥了一眼,委屈地撇了撇嘴。
小翘儿棉袄破洞这事儿,裴松昨儿就知道了,只是因为昨儿天晚了,没好意思提。
裴松一听这话,侧身把小翘儿拉到前面来,劝道:“她也是好意,你那件刮破了,又是漏风又是落雪的,回头别冻着。”
春花遇到知音一样,疯狂点头,又把手里的大红袄抖了两抖。
小翘儿却是皱眉,委屈巴巴道:“她的衣裳那么花哨,我可穿不了。”
裴松定睛看去,嗯,确实是有点花哨,跟小翘儿寻常素雅的穿着相去甚远。
可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
裴松还想再劝,小翘儿索性坐到一旁椅子上,别过脸去,气哼哼说道:“我就是不穿大红的,也忒俗气了。”
春花的审美被小翘儿质疑,不由噎了一口气,争辩道:“大红袄这么鲜亮,您穿上指定好看。”
小翘儿又是摇头又是撇嘴,坚决不答应。
裴松没辙,只得问春花道:“店里可有针线?”
“针线是有,可谁补呀?”春花一摊手,“可别指着我呀,打小我就在这客栈里迎客送往,女红这等考验耐心的细活,我可做不来。”
“让你拿就只管拿,絮絮叨叨说那么多做什么。”小翘儿给裴松帮腔。
春花一掐腰,站着没动。
裴松无奈劝小翘儿道:“你少说两句,给春花一个台阶下,行不行?”
小翘儿抬眼看了看春花的神情,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裴松又劝春花道:“您这店里要是有针线,就借咱们一用,总不至于让堂堂的皇姑奶奶,穿着那件破衣服招摇过市?”
春花刀子嘴,豆腐心,爽利道:“那当然不行,回头落下把柄,说皇帝老儿苛待他姑奶奶,那可就不好了。”
山高皇帝远,春花也不怕有人偷听了告状去。
她一转身,出门去取来了针线盒。
小翘儿脱了棉袄,躲在被子里取暖。
裴松捏着绣花针,有点无从下手。
他是豪门贵公子,什么时候拿过针线,缝补过衣裳?
刚才一时逞强,也是过于自负了。总想着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捏起绣花针缝缝补补这事儿,应该没什么难度。
可真的把绣花针捏在手里,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说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东方不败呀。
他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家里绣娘做针线时的样子,有样学样,先捏着针在头发里划了两下,低头看着手里的棉袄,瞅准位置,毫不犹豫,一针扎了下去。
裴松这双手,握过笔,拿过剑,挽过长弓,功绩无数。
可此时,却掌握不了那枚小小的银针。
银针仿佛有自己的想法,裴松让它往东,它偏往西,裴松让它往上,它偏要往下。
不出预料,不偏不倚,一下子扎在裴松的指头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