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并未着急表态，而是沉眸轻笑，再抬头时，问刘瑞霆道：“总督大人为何会选中我们同心票号？”
他这一问，可见问到点子上了，两位老先生也齐齐看向刘瑞霆。
渝州虽偏，却也不缺本地富商，商号、票号也有不少，不光规模比同心票号要大，地缘优势更加有利。
为何放着本地的商号不选，偏偏选刚刚起步的同心票号？
这是让他们想不通，且又十分好奇的问题。
刘瑞霆笑一笑，端起一旁高几上的茶盏，饮上一大口，方才说道：“我看中同心票号，全都是因为公子你呀。”
裴松一愣，警惕看一眼刘瑞霆。
莫非身份被他识破？
裴松脑子里飞速想着，面上却依旧含着淡淡笑意，推辞道：“晚生年岁尚浅，并无什么经验，且刚刚开始涉猎商务，怕是担不起总督大人的厚望。”
两人一来一往对话，刘瑞霆占据主动，善于强攻；裴松以守为主，神情虽是拒绝，可言语之间，却是和煦亲和，并未急躁。
论城府，裴松年幼，却更胜一筹。
梅老爷子静静观察两人，心里对裴松也是十分赞许。
刘瑞霆朗声大笑，豪迈说道：“自古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公子学识、谈吐，为人处世，比那些老狐狸们，强了数倍不止。铜矿涉及渝州的地缘产业，将来可是要走向全国的一张金字招牌，自然找寻一个目光长远的合作伙伴才行。当然，还
有更重要的一点，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裴松脱口而出，望向刘瑞霆。
刘瑞霆故意卖个关子，扭头又看向两位老先生，吊足胃口问道：“两位夫子是否也想知道？”
梅老爷子知道他的本性，但笑不语，低头喝茶。
杨老先生等不及，骂两句催他快说。
刘瑞霆这才说道：“公子你对贫苦人有怜悯之心，大善若水，必将能够成就大事。刘某以为，此乃是成大事的根本。”
话是没错，可纵观天下，活菩萨常见，大富豪却不常有。
裴松摇摇头，不以为意。
“我想把铜矿做成渝州的一块金字招牌，日后一提渝州铜矿，天下谁人听了，也要挑起大拇哥赞一句。”
刘瑞霆兴致大增，滔滔不绝开始讲自己的设想。
裴松忽然想起二哥对刘瑞霆的评价：这人良善热血，是个干大事儿的人，却因为一些性格原因，官场之路并不算顺遂。原因大概全因他的性格所致，耿直不阿，不拘小节，不通圆滑。
要么成就大事儿，要么还在上升的路上，就被人一脚踹下去。
裴海说刘瑞霆在都察院任职时，得罪了人尚且不知，直到被外放出京，明升暗降，才醒过味儿来。
虽是一个正二品的总督之衔，却也是个刀架在脖子上的差事。
渝州铜矿，可是一块肥肉，谁都想吃进嘴里，几年来明争暗斗不在少数，是以迟迟下不了定论，就那么悬空放在那里。
刘
瑞霆此番任职蜀地总督，可是担了重任的，两年任期内如果铜矿开采停滞不前，只怕会被一撸到底，直接落魄还乡。
偏有点门路的，都等着看他笑话，渝州城内想要跟他合作的富商，徒有念头却不敢付诸行动，生怕两年之后银钱打了水漂，落得两空。
所以，刘瑞霆选裴松，绝非他说的那么简单。
裴松挑挑眉，只笑不语。
“......公子，你看我这提议如何？”
刘瑞霆热热闹闹说完，殷切看向裴松。
裴松根本没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眨了眨眼，问道：“晚生谢过总督大人的赏识，斗胆问上一句，大约需要多少银两？”
刘瑞霆谨慎地伸出两根食指，交叉在一起，比了个“十”字。
裴松装作很惊讶的样子，惊呼一声：“十万两？晚生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两。想我同心票号不过刚刚成立，做着千两银子的小买卖，可真是不敢奢望呢。”
刘瑞霆忙找补道：“十万两分为两期，先期投入并没有如此巨大，不过两三万两就可。”
裴松心道：如果在京中，三万两银子倒也不难。可此时身在渝州，莫说三万两，就是三千两，他也是凑不齐的。
他摇摇头，无奈一摊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开矿做生意，说得再好，性子再相投，没有本钱都是虚妄。
刘瑞霆见裴松如此态度，虽不死心，却也没再继续相劝。
梅老爷子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
，暗暗用余光打量裴松。
之前对他的印象偏颇，只觉得他徒有其表，必是一个绣花枕头，没什么学识心眼，把小翘儿交到他手里，实在是担心。
但现在瞧他和刘瑞霆一来一往，商议正事，年纪不大，却心思敏捷，沉稳老练，明明对十万两并不觉得惊奇，却一捂嘴，装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模样。
一瞧便是演戏过了头，暗藏了几分浮夸。
只是，这份浮夸到恰如其分，把刘瑞霆的心思给泼了冷水。
梅老爷子暗暗决定，过两日定要和这小子好好谈谈。
****
提亲受阻，婚事自然提不上日程。
但梅老爷子亲口说过，不阻碍两人交往，裴松自知这事儿急不来，得慢慢筹谋才行，便也没再提及。
不几日，便到了上巳节。
裴松和小翘儿约好一同踏青游玩，这日一大早，裴松和石头便到了梅家老宅。
小翘儿还在内院梳洗装扮，梅老爷子陪着裴松聊了会儿，自然而然提到前几日刘瑞霆提及的铜矿开采一事儿。
“你什么想法？”梅老爷子问得直截了当。
“晚生不敢妄想。”
“妄想？为何如此说话，老朽以为铜矿开采，乃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怎么到了你嘴里，倒成了不详之事一样。”
“晚生以为，从铜矿探出，到如今已经数年，一直得不到开采，并非是银钱受阻所致。”
“哦？”梅老爷子捋着胡须，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
“全国上下票
号众多，区区十万两，并非难事，迟迟得不到开发，可见其中多方势力拔河，互相牵制，谁也不得取胜，才导致了如此停滞不前的局面。”
梅老爷子点点头。
裴松又道：“十万两是小，拿不回来，亦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人，才是真。商贸之道，并非表象那么简单，其中门路众多，一个走错，后续影响简直不可估量。”
他这番话极为成熟，根本不像是如此俊俏青春的少年郎能说出口的。
“公子果真才识过人。”
梅老爷子点头认可，扭头看堂后脚步声渐进，小翘儿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款款走了出来。
他冲小翘儿一笑，赞道：“你这丫头，眼光果然超群。”
小翘儿被外祖父说得一愣，并不知他言外之意所指什么。
她扭头看向裴松求救，裴小四儿却是含笑不语，一双眼烙铁一般盯在她身上，不舍得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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