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元焱又醒来了一阵子,精神比早上的还要好点,大家经过特许,轮流进去陪他说了一会儿话。多数时间都是大家说,他听着,偶尔答几个字,因为刚做完手术,神经还有点不受控制,口齿不清晰,说话都是大舌头,一般人还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是谢元淼和谢惠娴都能猜得出他的意思,替他给大家翻译。
陶医生又找谢元淼说了一下情况,不出意外,谢元焱的情况算是稳定了,目前来看,语言上有点小障碍,他还没有下床,不知道肢体情况怎么样,还要再观察,估计初期行动会有点障碍,不过这都是很常见的情况,需要时间去康复,让谢元淼不用担心。
谢元淼问到多久出院和恢复期时长的问题。陶医生说,如果没有并发症,再住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而需要完全康复,整个恢复期需要半年左右,期间除了吃药,还需要进行康复训练,在自己或者家人的帮助下,坚持正规锻炼,应该能恢复正常。
陶医生的话让谢元淼对整个情况有了个大致的认知,心里有了底,不再像以前那样提心吊胆的,他开始规划以后的生活。至少目前去上学是不太可能了,术后三个月之内是康复的黄金期,需要分秒必争,看最开始几个月的恢复情况,以后再做打算。
郑世钧让人送合同过来后,自己就再也没有露过面,这让谢元淼有些意外,但是也觉得安心了些,他不来正好,省得自己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可是中国人有句话叫做“说曹操曹操到”,这话几乎百试百灵,谢元淼正庆幸郑世钧自己没有露面,结果三天后,他就出现了。郑世钧来的时候,谢元淼正在给弟弟做四肢按摩,舅舅和妹妹都被他打发回去了,现在医院就只有他一个人在照顾,谢元焱在打点滴,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谢元淼突然听见门口有一大一小两个人用粤语对话,大的说:“凯文,回来,不是那里,是这里。”
小的已经跑过这个房门了,又折回来:“爹地你不是说506吗?”
大的说:“这就是506啊,你6和9不分啊。”
小的咯咯笑:“它们长得太像了。”
谢元淼回头往门口一看,郑世钧带着他儿子站在门口,父子俩都穿着格子短袖衬衫,颜色款式一模一样,一看就知道是父子。
凯文看见谢元淼,脸上就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哥哥,我找到你啦!”
谢元淼看着凯文:“你好啊,凯文,又见面了。”
郑世钧跟在儿子后来进来了,他这次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文多了。与谢元淼对视的那一秒,脸上表情略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元淼,你弟弟好些了吗?我带凯文路过广州,顺便过来看看你们。”
谢元淼嘴角抽了抽,他们是顺的哪门子路,依他的脾气,绝对要将人扫地出门的,但是这次郑世钧带了个小帮手来,而且确实也是多亏了他的帮忙,元焱才能顺利做手术,便淡淡地说:“谢谢。”
凯文怀里抱着一束鲜花跑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哥哥,给你花。你生病了吗?”
谢元淼接过来,伸手摸了摸凯文的脑袋:“谢谢你,凯文。哥哥没有生病,是哥哥的弟弟生病了。”转头对谢元焱说,“焱焱,有个郑先生来看看你。”
凯文探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谢元焱,又把脑袋缩回到谢元淼身后去了,那个小哥哥头上包得好吓人的,看起来有点怕怕的。
郑世钧已经走到了病床边,低头看了一下谢元焱,改用潮州话说:“元焱你好,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来看看你。”
谢元焱咧嘴笑了一下,表示感谢,又抬起放在床边的右手,往床下一放。谢元淼赶紧说:“我弟请你坐。”
郑世钧将自己提来的东西放在床头,什么核桃粉、坚果、综合维生素、水果,几乎摆了半张床。谢元淼将凯文给的花放在床头,准备一会儿找护士要个花瓶来插一下。回头将正在床下踮脚尖往床上看的凯文抱到床边坐下:“凯文,来和焱焱哥哥说说话。焱焱,这是郑先生的儿子,叫凯文,他们是香港来的。”
郑世钧说:“凯文,叫小哥哥。”
凯文看着头上缠着纱布的谢元焱,伸出手摸摸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同情地问:“小哥哥你疼吗?”
“唔。”谢元焱模糊地答了一声。
谢元淼说:“小哥哥说不疼。”
郑世钧对儿子说:“凯文,小哥哥真勇敢对不对?”
凯文回头看看郑世钧,用力点点头:“嗯!”
谢元焱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哥哥,意思是他怎么会有香港的朋友。郑世钧在一旁说:“有一年我们回家去祭祖,凯文差点被人拐走了,正好碰到你哥哥,将凯文救了回来。你哥哥元淼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谢元淼正在给他们倒水,听到这句话,悄悄翻了个白眼,知道是救命恩人,还开得出那种趁人之危的条件。当初自己救凯文,可没主动要过一分钱的报酬。
谢元焱睁大了眼看看凯文,又看看哥哥,这事他怎么从来没听哥哥说起过。谢元淼只好补充说:“那次凯文和他爸爸回老家来祭祖,凯文被二傻子抱走了,我刚好碰上了,就把他抱了回来。”他想起当年的事,各种不好的记忆纷至沓来,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谢元焱却被这句话逗乐了:“义虾(二傻)?”显然是想起了从小就听到的那句“不听话就叫二傻子来抱走”的话。
谢元淼也被弟弟的快乐感染了,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可不是,凯文还一点都不知道怕,和二傻子玩得很高兴呢。”
谢元焱笑得喉咙里嗬嗬作响。谢元淼赶紧给他顺气:“慢点,小心扯到伤口。”
郑世钧父子看着这一对兄弟,不知道他们乐什么,便插嘴问:“你弟弟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吧?”
谢元淼点了下头:“目前还比较稳定。不过语言功能和肢体功能还有点不受控制。”
郑世钧看着谢元淼说:“我请教过脑外科的专家,说脑部动过手术之后,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这样的情况,算是正常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能够恢复起来。”然后又转头对谢元焱说,“你不用担心,以后会好起来的,还和以前一样。”
谢元焱点了点头。郑世钧对儿子说:“凯文,你给小哥哥将故事吧,用普通话。你给小哥哥讲故事,他的病就会好得很快哦。”凯文不会说潮州话,只会粤语,在幼稚园里开始学英语和普通话,郑世钧担心谢元焱不怎么懂粤语,就让凯文说普通话。
凯文点点头:“嗯。”开始用稚气的广普给谢元焱讲幼稚园老师给他说的故事。
谢元淼看见凯文煞有其事地陪着弟弟说话,便到后面去洗水果。郑世钧给的钱足够,谢元焱已经从重症病房转到普通病房来了,谢元淼为了弟弟休息好点,病房换成了双人病房,反正大头都借了,不在乎多花几十块钱一天的病床钱。
郑世钧撇下儿子跟过来,谢元淼只觉得小小的阳台间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身体有些僵硬,低下头认真地洗着樱桃。这樱桃是郑世钧买来的,红得发紫的那种大樱桃。谢元淼将它们一颗颗地放在水龙头下认真清洗着,装作没看到郑世钧。
郑世钧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对不起,元淼,我当初……”
谢元淼打断他的话:“郑先生,谢谢你借钱给我弟弟治病,合同我已经签了,我会履行合同上的条约。”言下之意,合同以外的事,休想让他去做。
郑世钧连忙点头:“当然,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
谢元淼没有说话。
郑世钧又问:“你打算何时去上学?”
谢元淼关了水龙头,抬头看了一眼郑世钧:“等我弟弟好起来。你放心,我答应做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另外你借我的钱,我会还给你。”他现在没有钱,不代表将来没有,郑世钧并没让他还钱,但是不代表他就不还了,借的始终是借的。
郑世钧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以你的能力,不管上不上大学,都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但我觉得,上大学,对你来说会少一些人生的遗憾。”
谢元淼垂下眼帘说:“谢谢,能上大学,我还是非常愿意的。”他端着樱桃准备进去。
郑世钧在后面赶紧说:“对不起,元淼,那天是我冒犯你了,我小人了。”
谢元淼顿了一下,挺直了腰杆,头也不回地说:“我就当那事没有发生过。”
郑世钧非常后悔当初一时冲动说出的那席话,当时那种情况,他如果出手帮助了谢元淼,是最好的雪中送炭,少不得被他感激一辈子,就算是自己有小心思,凭借自己的努力和魅力,能打动他也未尝不可能。现在被自己那么一说,就直接被判了死刑,想取得他的信任都难,更何况还是赢得他的好感呢。郑世钧这些天简直想把自己掐死,好歹在商场上也打滚了这么多年,怎么遇到中意的人,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莽撞,难道是太久没有谈恋爱,只顾着做生意,把感情也当生意来衡量了?
郑世钧喜欢男人的事,一直是个很少人知道的秘密。这种事情,就算是社会风气非常开放的香港,也是无法见光的。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家庭,一直都是社会媒体关注的对象,那些狗仔队最善于捕风捉影,夸大其词。他知道自己如果被人抓到把柄,对郑家的形象以及郑氏集团都会有影响,他不能将他的性向公开。本来他打算将婚事无限期拖延的,等拖到不能再拖了再说,但是他的青梅竹马卢佳宁的一席话让他改变了主意,两人早早地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就是凯文,如今凯文都四五岁了。他们表面上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事实上夫妻俩各过各的,互不干涉,倒也逍遥自在。
郑世钧站在阳台上,看着谢元淼进去,招呼凯文吃樱桃,元焱不能吃,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谢元淼不知道跟弟弟说了什么,拿起一个樱桃,往空中一抛,然后张嘴接住了,把凯文和谢元焱逗得都笑了起来,他自己也笑了,笑容明净而温暖。郑世钧有一种恍惚的感觉,这么好的男孩,自己配拥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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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感谢亲们的地雷和手榴弹了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