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纾进门的时候,被眼前凌乱的场景吓一跳。
家里的东西尽数翻倒的倒,碎的碎,一片狼藉。
刘嫂正在清理残局,眼看她就要从碎瓷片上踩过去,惊呼了一声,“太太,小心脚下!”
阿纾蹙了蹙眉,绕过花瓶的碎片,问:“刘嫂,家里糟了贼吗?”
刘嫂支支吾吾:“不是遭贼,是先生。”
阿纾闻言,把手里的包递给她,“他现在人呢?”
“在西面的那间画室里。”
西面的那间画室,除了黎煜之外,谁都不被允许进去,就算是阿纾也不例外。
她的脚步顿了顿,遥望向那间画室的方向,一道厚重的门阻隔住她的视线,但是隐隐可以听见里面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阿纾想了想后,没有再往前,而是扭头问刘嫂,“先生回来的时候除了砸东西之外,可还有什么异常的行为?”
刘嫂歪头思索片刻后,才开口:“先生还吩咐我找人把院子那棵苦桔树挖了。”
“挖了?”
阿纾有些讶异,她记得昨日黎煜提起过,这株苦桔树是雅恩送给他的新居贺礼,他一直悉心栽培,怎么就一夜的时间,就要把树挖了?
刘嫂抱着她的包,有些拿不定主意,“太太,要请人来挖树吗?”
“按他的要求去做吧!”
“是。”
刘嫂得到她肯定的答复,转身打算去叫工人。
“等等!”
阿纾叫住她,黎煜的性子虽然阴沉不定,但是今天给阿纾的感觉却很不对劲,她总有种感觉,挖树恐怕只是他暴怒时潜意识下的决定,若等他平复过来,想必会后悔。
想至此,她抿了抿唇,又道:“树挖了后,先移植到别处。”
*
黎煜在画室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出来。
夜幕渐下,阿纾拢紧身上的厚外套,在庭院里面行走。
立春已经半个月了,鹅卵石石缝里隐有几根绿芽儿冒了出来,庭院不大,她没走几步就走到了尽头。
她的脚步,最终停留在西南角原来载种苦桔的地方。
原本茂密葱茏的桔子树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浅坑以及泥土上落下的几片枯叶。
阿纾俯身,把那几片散落的叶子拢了起来。
叶子淡淡的香味随风卷入阿纾的鼻尖,清甜微苦。
她笑了笑,黎煜大概不知道,青城是买不到苦桔的,她第一次吃苦桔还是在京都上学的时候。
阿纾的大学寝室里,有个来自浙南一带的舍友,每年回校,都会带一些家乡的特产,有一回带得便是这苦桔。
苦桔其实不全然是苦的,只是清甜中带着微苦,味道虽然有点不同于平时吃的那些,但是还是可以接受。
只是,寝室里除了阿纾和那位浙南的舍友外,其余的两名舍友对这味道显然并不买单。
对此,那个浙南的室友颇为奇怪地问过她,“阿纾,其实在我们那里,苦桔的接受度也不广泛,你一个青城人会喜欢这个味道,着实让我有些吃惊。”
那时候,阿纾才知道,原来苦桔只在浙南和福建一带生长,青城别说买不到苦桔,甚至连栽培都是问题。
看着她吃惊的目光,室友一边埋头剥着橘皮,一边问她:“你有没有觉得你苦桔的口感像不像思念的味道,甜中带着苦,涩得舌苔发白,却溢着甜香。”
室友话落,阿纾失手打翻了刚打的开水,而那时距离顾如归出车祸已整整一年有余。
她犹如大梦初醒,原来她能如此轻易地接受了苦桔的味道,不过是因为自己饱尝了相思苦。
思绪从远处抽回,阿纾此刻想的却是,当初她在处理雅恩离婚案的的时候,曾无意得知他的故乡就是在浙南一带。
这株在青城根本见不到的苦桔苗,约莫就是从他的家乡带来的吧。
想至此,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画室的方向,这才发现,原来这株苦桔栽种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正对着画室唯一那扇朝向庭院的窗户。
只是如同眼前的浅坑一样,画室里亦是一片幽暗,与浓墨般的夜几乎融成一体。
又或许,里面有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阿纾收回目光,缓缓起身,脑中浮现雅恩那张气质如尘的脸,扯唇笑了笑。
雅恩,当初你送给黎煜这株苦桔树的用意是什么?
这世上,谁又是谁的相思苦?
“太太,先生已经在画室待了整整一天了,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刘嫂走到她身后,看了画室的方向,担忧地开口。
阿纾抿了抿唇,她现在已经大致可以确定,黎煜今日的异常必然与雅恩有关。
但是具体是什么原因,她无从得知,此时贸然前去打扰他,不是明智的行为。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先看看再说。刘嫂,你注意着点画室的动静,若有什么异常,马上通知我。”
阿纾叮嘱了刘嫂几句后,没有在院子里逗留太久,便朝屋子走去。
今天腹中的孩子并不大闹腾她,但是她的身子也疲于再去管黎煜的事情了。
她回了卧室,吃了药后便沉沉睡去。
只是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阿纾做了个梦,裹着甜,却苦楚参半。
梦里她回到十四岁那年,江城无边无际的海岸,天上繁星遍布,年少的顾如归将一枚带着体温的海螺放在她手里。
那一瞬间,梦外的阿纾泪流满面。
而与此同时,江城浓郁的夜色里,绵延数里的海岸线边,海潮声翻涌,潮润的空气里充满咸咸的苦味。
沙滩的尽头,顾如归坐在轮椅上,凝视着手心的东西,嘴角勾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他身后的沙地里,有两条被轮椅碾过的长长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