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好奇心害死猫,阿纾现在就深有体会。
她和黎煜之间本就利益分别,管他死活作甚,现在黎煜什么事情都没有,她反倒要折在他手上了。
小腹突然一抽,隐隐而来的疼痛唤醒了阿纾几近虚无的意识。
孩子……
孩子!
阿纾浑身一激灵,已然发散的瞳孔蓦地聚焦,猛力推开了黎煜。
后者猝不及防被她一推,往后推了几步,撞翻了一排画架。
阿纾抚着脖子喘着粗气,一面后怕地抱着肚子。
她差点……差点就把唯一能救顾大哥归命的孩子丢了……
想至此,她满腔愤怒地看向黎煜,可在触及此刻面前的场景时,口中指责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阿纾没有想到,这间画室的空间竟然是从外面看起来的两倍大,石膏雕塑画具一应俱全,画架一排排整齐地排列着,但是在她面前的的这一片就显得有些凌乱不堪,画架因为刚才二人挣扎的缘故,尽数倾倒在地面上,有些画纸从画架上脱落,萎靡地贴在地板上。
但是她震惊的却是,这满满一室的画作,或大或小,或素描或油画,纸上描绘竟然都逃不过一张气质出尘的男人的脸。
而这个男人是……雅恩。
画上的雅恩有时喜悦,有时悲伤,有时面无表情,但是更多的却是他惯有的那种略带忧郁的神色。
每一帧画像都那么得鲜活,就好像雅恩就要从画中走出一样,可见作画者的笔力非同一般。
阿纾在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新居里什么画都不挂了,也明白为什么黎煜会禁止除了他之外的人靠近这里。
只怕在黎煜心里,所有的画都比不上雅恩,所以这画挂与不挂又有什么区别?
而并不是所有人都理解他的想法,若是让他们看清这画室的内容,那么他们又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想至此,阿纾顿时怜悯地看向此时呆坐在一众雅恩画像之中的黎煜。
不同刚才的狠辣,此刻的他眸中的血色已然消失殆尽,神色落魄得犹如走失的孩子般无助,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心疼的感觉……
只是此刻的黎煜虽然看起来毫无攻击力,但是只要一想起刚才他发狂的模样,阿纾不免心有余悸。
她看了他一眼,又环顾了画室一眼,转身打算悄悄离开。
“你觉得很恶心吧?”
一声暗哑的声音响起,与黎煜平时的音色大不相同,阿纾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向他。
他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底被一片落寞亦或可以说是讥嘲替代,他抬头看着她,因为失水而脱皮的双唇缓缓翕动着,“外面的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我不喜欢女人,我喜欢男人,甚至喜欢的那个人还是我的老师,沈纾,你看到这一切觉得很恶心对不对?”
阿纾蹙了蹙眉,没有回答他。
黎煜见状,了然地自嘲一笑:“你口口声声说没有偏见,其实你心里也跟他们一样,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也觉得难以接受吧?”
阿纾不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谁,但是她是确然对同性之间的爱恋从来都没有过歧视,她知道黎煜是误会了,于是解释道:“其实我……”
“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话刚开口就被黎煜出声打断,他缓缓起身,一个个地扶起画架,把画纸重新镶好,“因为刚开始我也跟你一样,我意识到自己竟然爱上他的时候,内心也经过一番剧烈的挣扎,因为他不仅是个男人,他还是我的老师。”
他阖了阖眸,“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似兄似友,因为有共同的爱好而惺惺相惜,我们几乎无话不谈……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发觉所有新鲜的事物都不及他吸引我,有时候哪怕在他身边静静待上几秒钟,我那天的心情都会出奇意外地好。渐渐地,我开始在乎他的喜好,在乎他看待他人的目光,甚至在他的一众学生,我希望我是被最特殊对待的一个。”
“而事实果然也是如此,因为我的天赋让他格外地垂青,对待我自然也比对待其他人多了几分耐心,那时候我窃窃以为自己是不同的,我缠着他给我作画,缠着他陪我喝酒,缠着他陪我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而他也像纵容小孩子一样纵容着我,满足我的一切私欲。直到看到他与一个女人的亲密胜过于我的时候,那时候我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嫉妒的情绪。”
黎煜说到此处的时候停顿了片刻,手指摩挲画像上雅恩的轮廓,苦涩一笑,“而在那时候,我隐隐明白自己对他的那种异样的情感,我内心挣扎了很久,才决意跟他表明我的心意。我记得那时候我刚拿下一个颇有重量的奖项,老师很高兴,还邀了几个同学一起给我庆祝,可就在我表明自己心意后,他的脸色却陡然大变,严厉呵斥了我一番,我甚至还从他眼中看出了极度厌恶的情绪。”
“那一瞬间,我彷坠冰窖,我一直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是有所不同,所以我还期待着他的反应,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的不同,只是因为我是那个格外出色的学生而已,就好如老师总是偏爱好学生一样。从那以后,他就有意无意地躲着我,我不甘心,可他却好像铁了心一样,直接交了女朋友,甚至把她带到了我面前,告诉我他的喜好。事实已经摆在面前,我就算再不甘又能怎么样,我酩酊大醉一场后,还是迫于接受了现实。”
“后来,老爷子不知道哪里知道消息,开始派人盯着我。他逼我接手黎家的产业,甚至开始给我安排相亲,我对接手黎氏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是我没有办法,因为老爷子竟然开始拿老师逼我,我虽然不能得到老师的爱,可是我怎么能忍受他因为我受到一点伤害?于是,我被迫开始接受黎氏,每天忙得像只陀螺,老爷子六十大寿的时候,正式把黎氏掌权人的地位交给我,而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那一天我接到了另外一个消息,那就是老师他要结婚了。”
阿纾听到此处,陡然想起黎老寿宴时遇到黎煜时,他浑身暴戾的样子。
黎煜看了她一眼,肯定了她的想法,“你大概已经猜想到了,我遇到你之前刚好从老师那里得知他要结婚的消息,而那时候无意冒犯了你,是因为那时候老爷子派来监视我的人就在附近,他的决绝让我愤怒,可是我却终究不能让老爷子的人发现他的所在。”
他说到此处苦笑了一番,“可是最终他还是结婚了,他结婚的那一天我去了,我看着他怀抱着新娘的时候一脸幸福的模样,心里所有的期待的都灰飞烟灭。”
阿纾阖了阖眸,想起了院子里那棵苦桔树的浅坑,蓦地有些不忍,“黎煜,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雅恩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无情?”
黎煜闻言竟然没有阿纾想象中的诧异,他扯了扯嘴角,“他确然不是那么无情,而正是因为有情才显得他残忍。因为到底他宁愿选择一个不爱的女人也不愿意接受我的爱意,因为我的爱意看在他眼里是不堪的。”
阿纾看着黎煜的模样,蓦然有些理解了他话里的含义。
雅恩之于黎煜,何尝不像顾如归之于她呢?
洞察一切却视若无睹永远比毫无所知要残忍得很多!
思至此,她微微扯着唇角,“黎煜,我终于明白我们两个人为什么能一拍即合了,因为我们本就是天涯沦落人。”
黎煜闻言,抚摸画像的动作顿了顿,倏然抱着头颅低低吼了起来。
阿纾一惊,这声音……
刚才她就被这个声音引过来的,想起黎煜那可怕的模样,她的脸色顿时惨白无比,几乎没有多想拔腿往外面跑去。
刚走出一步,就见黎煜倒在在地板上,浑身瑟缩着,神情极为痛苦,她的脚步一下子就迈不出了。
“药……”正迟疑间,就听见他突然若有若无地嘤咛了一声。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回身,问他,“什么药?在哪里?”
“橱格第三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