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纾不能比现在更后悔提出“慈善”两个字眼了。
因为顾如归带她来的是一场慈善晚宴。
她往后退了一步,偏头问顾如归,“我能反悔吗?”
顾如归似乎知道她的顾虑,淡淡道:“只是场小型拍卖会,不对外公开,没有几个认识你的人。”
“可是……”
“顾总,您来了!”
阿纾刚开口,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亲切地和顾如归握手。
顾如归回握,语气有一抹淡淡的关切,“梁院长,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好,好的很!”梁院长点了点头,目光落到阿纾身上,问:“这位是?”
“沈纾,沈小姐。”
闻言,梁院长眼睛一亮,他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才惊讶地问她,“都长这么大了,差点认不出来了。”
阿纾奇怪地看着他,“梁院长认识我?”
梁院长但笑不语。
顾如归看了二人一眼,“梁院长,您去忙你的吧,不用招呼我们了。”
“好,那顾总你们自便。”
梁院长说完笑着走开了,留下满脸困惑的阿纾。
“他是谁?”她问顾如归。
后者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她,率先朝拍卖厅里面走去,走了几步后,似是想起什么般,返回朝阿纾支起手肘,示意她挽着。
阿纾移开了目光,并没有按他的意思去做。
顾如归见状蹙了蹙眉,“难道你不想知道陈旭在哪里吗?”
她的脚步倏然一僵,扭头震惊地看向他,“你知道他在哪里?”
“嗯。”
“他在哪里?”
陈旭是可以证明沈教授没有抄袭的重要人物,阿纾今日遍寻他无果,却不曾想顾如归已经找到了他,这让她惊讶又不免雀跃。
顾如归没有回答她,只是目光若有若无地从滑过自己的臂弯。
阿纾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挽上他的手臂,“他到底在哪里?”
顾如归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拍卖会快开始了。”
“顾如归!”她怒瞪着他。
后者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阿纾气得抓狂,却又别无他法,因为若是凭她一己之力想要找到陈旭,很难。
她跺了跺脚,跟着他进了会场。
慈善晚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从主持人介绍中阿纾得知这是一场为孤儿院患病儿童主办的慈善捐款,来得都是青城的爱心人士。
而她终于也知道梁院长为什么会认识她了,因为这个孤儿院正是葭微待过的孤儿院,而梁院长是原来林院长的先生,林院长患病去世后,他便代替太太接管了孤儿院,少时,她和笙歌去找葭微玩耍的时候,跟他有过数面之缘。
明白这一切后,阿纾的心思蓦地沉重一些,后半场晚宴几乎一语不发。
好不容易熬到晚宴结束,顾如归刚才捐了不少善款,梁院长正拉着他说话。
阿纾站在一旁看了一会,悄悄离开了会场。
顾如归虽然正和梁院长等人说话,但目光没有错过阿纾的一举一动,见她转身离开,他与梁院长寒暄了几句,便也告辞离开。
青城天气已经转凉了,阿纾走出酒店时忍不住抱了抱手臂。
忽地肩膀一重,一阵暖意包裹着她,她垂眸看了眼肩膀上多出来的衣服,眸光一黯,“顾大哥,今天陪你来这里的人本不该是我。”
而应该是秦葭微,她无意替代了微微的位置。
想至此,她把衣服脱下递还给他,“我有点累,先回去了,你不用送我,我自己打车。”
顾如归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接过衣服,“不想知道陈旭的下落了?”
阿纾倏地抬头看向他。
他眉间似有暗色一涌而过,调转脚步朝酒店内走去。
她思忖了片刻,连忙跟了上去。
*
顾如归在酒店的一间房门口停下。
阿纾看了眼房间号,奇怪地问:“陈旭在这里?”
顾如归朝她看了一眼,“你站到我后面去。”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站到他身后,顾如归这才转手敲响了酒店房间的门。
敲了两遍门,里面才传来声响,里面的人拉开门,不耐烦地吼了一句,“老子没叫客房服务,一直敲门干屁!”
见他们并不是酒店服务员,里面的人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地想要关门。
顾如归伸手握住门沿,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眼,沉吟,“陈旭?”
陈旭脸色一白,“我不是,你找错人了。”
“既然你不是,为什么如此慌张?”
陈旭吞吞吐吐答不上话来。
顾如归眼底一沉,手上力道震了震,直接把门推开,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一扬,一件西装从陈旭脸上当头盖下,“给你半分钟的时间,把衣服穿好!”
然后,身子一动,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阿纾的视线。
等他移开身子的时候,陈旭已然穿戴整齐,但是阿纾还是被满屋的烟雾呛得直咳嗽。
顾如归蹙了蹙眉,走到窗口把窗户全部推开。
冰凉的风灌入,良久,她才觉得胸腔的一口气顺了过来。
阿纾打量着病房,看样子这应该是个中高级房间,只不过满室的狼藉和烟头却让人有些作呕。
她不适地蹙紧了眉心,看着坐在床上一脸邋遢的青年,问:“你就是陈旭?”
“都说了我不是了,你们是什么人?这家酒店的治安怎么这么差,你们再不走,我就报警了!”陈旭嚷嚷着,口上虽然说着要报警,可是却一点行动都没有,倒像是顾左右而言它!
这种反应在心理学上有个很明确的形容词,叫做“心虚”!
若说阿纾刚才还不确定,那么现在已经再确定不过了。
面前这个形容邋遢的青年男人就是沈教授的得意门生,陈旭!
只是他一个学生好好的学不上,躲这酒店干嘛?
“你可以报警,但是我敢保证警察带走的人会是你,而不是我们。”身侧,顾如归淡漠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阿纾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时被他压迫得几乎讨不到半分好处,何况是一个未出社会的学生?
陈旭的声音马上小了几分,声音有了些惊恐,“你别吓唬人了……”
“吓唬人?我从来不吓唬人……”顾如归冷嗤一声,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书桌电脑的显示屏上,“网络赌博……嗯?”
阿纾看去,只见显示屏上一个类似游戏的界面跳动着,上面还有押注的字样。
陈旭的脸顿时霎如白纸,他“噗通”一声朝顾如归跪了下来,“我才刚玩几天,求你放过我,不要报警,否则我爸妈一定会知道的……”
“不报警也可以……只是……”
陈旭眼底有亮光一闪而过,急切道:“只是什么?”
顾如归的目光凝向阿纾,缓缓道:“老实回答那位小姐的问题。”
陈旭先是有些犹豫,但是看着他毋庸置疑的样子,终是点了点头。
顾如归见状移开目光,转身走到窗户边,把主动权留给了阿纾。
阿纾看了他的背影,又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陈旭,拧了拧眉,“你可以先起来吗?”
后者看了顾如归一眼,颤颤地站起来。
“你是陈旭?青大历史系三年二班的学生?”阿纾问。
他点了点头。
“据我在青大了解,你的请假批复是家里有事,可你为什么不在家里而是在酒店里?”
陈旭瞥了眼电脑屏幕,咬了咬唇。
阿纾大致已经明白了,现在的大学生大部分被游戏所迷,陈旭也不列外,只是他迷得游戏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赌博。
她白天在学校里打听到,陈旭虽然家境贫寒,但是他的成绩极好,每年的国家励志奖学金都有他的名额,因为他的勤学上进,颇得沈教授的喜爱。
只是,此时此刻,她从眼前的这个人身上看不到一点上进的样子!
而且一个就连学费都要倚靠奖学金来减免的学生,怎么会有闲钱在这并不低档的酒店耗时间?
这其中,肯定有些她不清楚的缘由。
阿纾的瞳孔蓦地危险地眯了起来,语气亦没有那么友善,“为什么要诽谤沈教授抄袭你的课业成果?”
陈旭脸色变了变,他眸光闪烁道:“我没有诽谤教授,这是事实,那个学术论点是我先得出来,但是教授说有些地方需要完善让我回去好好再推敲一番,我便听他的话回去好好推敲,但是谁曾想到,半月后,我就在期刊上看到我的学术论点,而署名就是他!”
他的话里没有一丝纰漏,若不是他心虚的样子露出了破绽,她几乎要信了他。
然而阿纾并没有直接揭穿他的话,而是继续追问道:“那你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陈旭脸色顿时有些愤愤然,“还能怎么处理?他是德高望重的教授,而我只是个大三的学生,我就算说出来那是我的课业成果,有几个谁会信?”
“就算别人不信,难道你就没有去找沈教授理论过吗?如果是我辛辛苦苦努力的成果被人桃代李僵了,我肯定要过去吵闹一番,要一个说法!”阿纾直视她的眼睛,缓缓开口:“难道,你就甘心吗?”
陈旭躲开她的目光,“当然不甘心,我也如你所说的去找过沈教授,可是却被他狠狠地羞辱了一顿!”
哦?
阿纾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说沈教授羞辱了你一顿,是怎么个羞辱法?”
“还能怎么?就说我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没有他的帮助凭我自己的能力根本就得不出那样出色的学术论点,还将我胡乱贬低了一通,我气不过,当场从学校跑了出来!”
陈旭义愤填膺地说着,故事编得滴水不漏,阿纾觉得他学历史有些可惜,应该去学法律,这样定能在法庭上把法官都绕进去!
只不过……
她冷冷一笑,“所以你就上了论坛发了那篇博文?”
“什么博文?”陈旭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她,待触及她嘴角浅薄的笑意时,心猛地一咯噔。
而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阿纾答案。
阿纾往后退了一步,一字一顿地开口:“陈旭,你在撒谎!”
陈旭脸色一变,“我没有!”
她摇了摇头,“首先,我不得不说你的故事编的很完美,但是其中却有几点疏漏。”
看着陈旭困惑的神色,阿纾环顾了酒店房间一圈,继续开口:“其一,我听说你家庭条件一般,日常开销有时都捉襟见肘,而这样的酒店这样的房间,一个晚上定然不下五百,你显然不是才入住的,请问,你从哪里来的这么钱?当然,这并不是重点……”
她的目光定在电脑屏幕上,“也可能是你突然发了横财。”
陈旭的脸色已经开始微微发白。
阿纾红唇轻勾,“其二,我认识沈教授这么多年,却从不曾听过他说过一句与身份不当的话来,你说他羞辱你,很抱歉,我不信,只是这点可以归结为我的主观论断。”
“最重要的是第三点,也便是这最后一点,那就是你并不知道有人借着维护你的名义,在青大论坛爆光这件事情,既然你不知道有人爆光了这件事,你也没有做这件事,只有你和沈教授之间知道的事情,你就不好奇怎么会闹得人尽皆知吗?难道是沈教授自己傻,自砸自脚吗?”
“可能是有人听到了觉得我冤枉,为我鸣不平呢!”陈旭鼓着腮帮子,做最后的挣扎!
“那既然你已经知道事情水落石出了,为什么不敢回学校?”阿纾反问。
陈旭哆嗦着双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阿纾冷笑,她抬起头,却发现原本背对二人而立的顾如归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来,他定定望着她,眼底有些她看不懂的情愫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