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春暖花开的五月。
阿纾本来不想大肆操办,但奈何顾如归心意已决,沈教授和沈太太也不想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嫁了,于是几人便合计着敲定了婚期,顾如归更是包揽了全活,几乎没怎么让她怎么操心过。
于是这几个月,阿纾更多的时间都是像现在这样陪陪念念在医院做康复。
沈念已经正式更名为顾念,顾如归也因此成了炫女狂魔,时时刻刻把“女儿”两个字挂在嘴边,特别是单独面对容瑾的时候,就更显有些刻意了。
阿纾听说容瑾一直想要个女儿,却一直没能如愿,所以每当笙歌跟她抱怨起浑身酸疼的时候,她都不好意思告知惹得容瑾情绪失控的源头其实就是她亲哥。
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顾如归跟容瑾总是很不对盘。
按理说,容瑾娶了笙歌,容顾两家早已是一家,理应相亲相爱。
可恰恰相反地是,两个人一见面就掐,私下是,工作上也是,简直就是水火不容,有时候阿纾都怀疑,他们两个是不是相爱相杀?
当然,这句话她从来不敢跟顾如归提过,因为她深知话说出口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顾如归在生活里是个不折不扣的绅士,但在床上却是个十足十的无赖,阿纾尝了几次恶果后,从此便开始谨言慎行起来。
想至此,她不由勾唇一笑。
这样的日子,她过去想都不敢想,美好得好像一场梦。
但是,顾如归一步一个印迹告诉她,她所经历的是比梦还美的现实。
过去种种的一切,或悲伤,或痛苦,都已经成了过往云烟。
如今的生活,让阿纾觉得很满足。
肩膀上突然搭上了一双手,伴随着顾如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想什么呢?”
“嘘。”阿纾回头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念念在睡觉呢!”
顾如归看了眼病床上抱着小黄人,正睁着两颗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们看的顾念,勾唇一笑:“我进来的时候她就醒了。”
阿纾讶异地回头,果然看到念念朝顾如归挥舞着双手,软软儒儒地开口:“爸爸,抱!”
撒娇的语气顿时让顾如归什么架子都没有,大步上前把她从病床上捞了起来,宠溺地问:“念念今天有没有想爸爸?”
“想。”顾念应得很干脆。
他的嘴角顿时笑得跟朵花一样,下巴在小家伙颈窝轻轻蹭着,惹得她“咯咯”直笑。
阿纾见状,不免抚了抚额,“顾如归,你再这么逗下去,晚上念念不肯睡觉,我唯你是问!”
顾如归不以为然,刮了刮念念的小鼻子,问:“念念,爸爸带你回家,好不好?”
“回家?”阿纾吃了一惊,“念念可以出院了吗?”
“嗯。”他一边逗着念念一边看向她,“刚才我跟冯重问过了,他说念念的身体机能已经恢复到正常指标,近期就可以出院了,后续只要药物跟上并注意饮食就可以了。”
阿纾眼眶莫名湿润,有些不可置信道:“你说的是真的?”
顾如归腾出一只手,把她圈入怀里,垂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约法三章第一章,我时时恪守着呢!”
她“噗嗤”一笑,轻轻推了他一下,“念念还在,你干什么呢?”
顾如归挑眉看了顾念一眼,后者眼睛一亮,迅速地在阿纾脸上“吧唧”地亲了一口,然后朝她扑腾着身子,“妈妈,抱……”
阿纾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念念虽然发育迟缓,现在已经十八个月了,路还走不稳,话也只会说些简单的,但是察言观色的能力却比一般孩子强很多,这不,正帮着顾如归讨她欢心呢!
她佯怒道:“念念不是跟爸爸最好?爸爸一进来,你就连妈妈是谁都不知道了,妈妈现在不想抱你了。”
顾念闻言,小嘴唇一扁,一副泫泫欲泣的样子,看起来委屈极了。
阿纾心里没来由一软,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了,叹了口气后从顾如归手里把她接过,笑骂道:“小狗腿子!”
顾念开心地抱住她的脖子,脑袋应景地往她胸口蹭了蹭,活生生一副狗腿的模样。
顾如归亦是忍俊不禁,长臂一伸把母女两个一起拥进怀里。
病房里,一片和煦,病房外,阳光静好。
*
今天是阿纾和顾如归的大喜日子。
阿纾挽着沈教授的手,穿着顾如归从国外给她量身定制的曳地婚纱站在红毯尽头,心里莫名地紧张。
另一端红毯尽头,顾如归长身而立,他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目光一瞬不离地落到自己身上,似安抚一样慢慢抚平了她心中的紧张感。
柔和的光束打过来,阿纾跟着沈教授的脚步,缓缓走向那个自己将要交付一生的男人。
二人走近时,沈教授把她和顾如归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严肃地开口:“如归,我现在就把我唯一的宝贝女儿交给你了,你可给我接牢了,要是让她摔着疼着,我唯你是问!”
顾如归牢牢握住阿纾的手,朝他恭敬地颔了颔首,“爸,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会唯阿纾马首是瞻,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沈教授闻言,这才满意地放开了手,全场顿时响起一片热切的掌声。
宣誓,交换戒指,一切水到渠成。
在一片起哄声中,顾如归深深地吻住了她。
良久,他终于缓缓放开她,略有些粗粝的指腹摩挲她的嘴角,动情道:“顾太太,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阿纾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不客气。”
话落,顾如归唇边的笑意如三月的烟波般晕开,“皮厚!”
“皮不厚怎么追上你?”
顾如归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阿纾璀璨一笑,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幸福得可以!
敬酒前,阿纾回了一趟休息室换了套礼服。
刚打算回婚宴现场的时候,休息室的门被人扣响。
穿着伴娘礼服的徐颖走了过来,“阿纾,有个自称雅恩的人找你。”
阿纾怔了怔,吃惊地看向她,“你说谁?”
“阿纾,是我。”
话落,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从门口徐徐而入,他看着她淡淡笑道:“新婚快乐。”
阿纾急忙迎向他,“雅恩,真的是你?”
徐颖看了二人一眼,招呼化妆师走了出去。
房门合上,阿纾看着他蹙了蹙眉,“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怕……”
“黎家吗?”雅恩笑了笑,“我都成这样了,他还能拿我怎么样?”
阿纾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下,平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给念念找到了匹配的骨髓。”
雅恩不以为然地一笑,“你不是也在美国陪了我三个月?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算是已经扯平了。”
阿纾亦是释然一笑,问他:“王实陪你回来的吗?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美国?”
雅恩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晦涩扯了扯嘴角:“阿纾,我准备在青城停留一段时间……他的忌日快到了。”
阿纾闻言,神色黯了黯,“对不起。”
雅恩手指轻轻撩起她腮边的碎发,“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沈纾,你今天很漂亮!”
阿纾握住他的手,轻轻开口:“黎煜,你可知道雅恩当初替你死去,只是想要你好好活下来,他爱你,比任何人都爱你。”
“不,黎煜在两年前已经车祸身亡了,我只是雅恩。”雅恩看着她淡淡地笑,“好了,不耽搁你时间了,我也要回去了。”
她抿了抿唇,“我送你出去。”
雅恩没有拒绝。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阿纾阖了阖眸,转身的时候却不经意地看到了黎之语。
对于她的出现,阿纾不免有些诧异。
黎之语震惊地望着雅恩消失的方向,双唇嗫嚅着:“那个人是……三哥吗?”
阿纾蹙了蹙眉,“黎小姐,你看错了,那只是我的一个故友,并不是你‘死去’的三哥!”
她刻意把“死去”二字咬得很重。
“不,他肯定是三哥,虽然他变了一些,但是我肯定不会认错!”
黎之语说完,抬脚想往黎煜的方向追去时,却被阿纾拉了回来,她沉沉道:“黎小姐,两年黎煜出车祸后,他的尸体DNA鉴定报告已经确认是本人无疑,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话落,黎之语浑身一震,“搞错了,肯定是当初搞错了……”
“搞错?”阿纾看着她冷冷一笑,“当初你父亲不相信,不是还去重新做了匹配,最后结果不还是一样?黎之语,黎煜两年前就已经死了,在陵园冰凉的墓碑底下长埋着的那个人才是被你那冷酷无情的父亲逼死的三哥!”
“对啊,三哥已经死了,还是黎家害死了他……”
黎之语看着她苦涩一笑,然后缓缓地拨开她的手,踉跄地往外走去。
阿纾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
雅恩,黎家欠你的,该让他们余生用愧疚来补偿!
一只温暖的大掌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轻轻摊开,顾如归垂头看着她,淡淡道:“走吧,大家还等着你敬酒呢。”
他来了多久,阿纾不知道,但是他什么都没问,已是给了她最大的尊重。
她回握住他宽阔的大掌,回以他璀璨一笑。
顾如归揉了揉她的脑袋,二人回身朝宴会厅走去,谁也没有再回身看过一眼。
*
一年后,青城陵园。
长长的台阶上,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正一步一步努力攀爬着。
好不容易爬了一半路后,她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忍不住回头朝身后的年轻女人挥了挥小手,“妈妈,念念要抱抱。”
阿纾俯身,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道:“刚才是谁说要自己走上去的?”
顾念往她怀里蹭了蹭,扁唇委屈地说:“念念也想啊,可是谁叫微微阿姨和奶奶住得那么高,我已经用尽洪荒之力了!”
听完,阿纾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洪荒之力’四个字是谁教你的?”
“豆豆少爷呀!妈妈,念念词用错了吗?”顾念一脸求知若渴地问她。
念念出院后,恢复得一直都不错,她身体不好,发育相对迟缓,阿纾和顾如归不敢带她远行,所以去得最多的便是容家。
一来二去,念念也与容家的几个孩子熟悉起来,而在几个小豆丁中,豆豆月份虽然最小,但大概是基因遗传过于强悍的关系,脑子灵活无比,还经常故作老成地说一些不符合年龄的词汇,搞得几个大人忍俊不禁。
所以在念念提起这四个字是豆豆教她的时候,阿纾一点不怀疑。
她笑着摇了摇头,张臂把顾念小小的身子抱了起来,说:“念念没有用错,现在轮到妈妈用洪荒之力了。只是妈妈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叫豆豆弟弟,而是叫他少爷呢?”
“燃燃哥哥也叫豆豆少爷啊!”顾念不假思索地接话,“燃燃哥哥很厉害的,他说的话肯定没错,而且我叫豆豆弟弟的时候,他很不开心的!”
阿纾想起让笙歌头疼不已的豆豆,不免笑了,“那都是遗传。”
这个词顾念听不明白,她咬了咬唇,好奇宝宝地问道:“妈妈,什么是遗传啊?”
“遗传就是爸爸很聪明,所以念念也很聪明。”
顾念被夸,开心地笑开了,“念念懂了,爸爸聪明,妈妈聪明,所以念念也聪明,这就叫做遗传对不对?”
她举一反三的说法让阿纾颇为受用地点了点头,“对,念念真棒!”
阿纾抱着念念,爬上台阶朝葭微的墓碑方向走去。
“咦,妈妈,那个不是冯叔叔吗?”
顾念话落,阿纾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正站在秦葭微墓碑前的冯重,后者抿唇盯着秦葭微的照片,脸色哀恸。
她走了过去,放下念念,把带来的鲜花放在墓台上,问:“冯医生也认识微微吗?”
冯重指尖轻轻摩挲着葭微的照片棱角,“认识。”
阿纾抿了抿唇,偏头朝念念开口:“念念,叫微微阿姨。”
念念闻言,毕恭毕敬地朝墓碑鞠了个躬,软声道:“微微阿姨,您好。我叫顾念,今天和妈妈一起来看你,微微阿姨,你好漂亮啊!”
冯重抬头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问她:“你都没有见过微微阿姨,怎么知道她漂亮?”
顾念指了指葭微的照片,“那不是微微阿姨吗?”
冯重愣了愣后,才笑道:“是。”
他抬头看向阿纾,问:“如归没来吗?”
“他有个临时会议,马上就到了,我和念念先上来祭拜微微还有她的奶奶。”
阿纾朝旁边的墓碑看了眼,那里长眠着顾如归的母亲顾蕴文,旁边还有一座空碑,以前刻得是顾如归的名字。
冯重抿唇点头,“既然如归快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山上凉,不要让孩子待太久。”
阿纾颔首,“好,我明白。”
冯重转身离开,走了几步的时候,他停住脚步回身看着她淡淡道:“沈纾,我想有件事情你应该知道。”
阿纾诧异,“什么?”
他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当年如归出车祸前曾跟我通过电话,说是要去京都办些事情,后来我才知道你那时刚好在京都求学。”
阿纾握着念念的手,在原地站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直到那个身材倾长的男人缓缓地走到面前。
顾如归注意到她不算好看的脸色,歉意道:“抱歉,我来晚了。”
他话落,阿纾倏地扑进他的怀里,狠狠地搂住他的腰。
顾如归吻了吻她的发丝,“阿纾,你怎么了?”
“顾大哥……”阿纾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对不起,错怪了你和微微那么多年,其实当年你是为了我才出的车祸对不对?”
顾如归愣了愣,他看了眼墓碑多出的那束花,顿时了然:“冯重跟你说了什么?”
阿纾咬了咬唇,“顾大哥,当初你和微微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顾如归叹了口气,“当初,微微被星探挖到,拍广告的时候曾经被投资商马蚤扰过,恰巧被我撞见,你从美国回来的那天,她正要去京都试镜一个新戏,我不放心便送了她过去,但是她那时候没有把握,所以并不想跟你们说,并请求我保密,事情就是这样。”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阿纾不由苦笑,她看向顾如归,“那当初我在车上跟你告白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顾如归闻言,抿唇深深地看向她,“那时候你还不到二十岁,我想等你考虑清楚,可是我没想到后面你会和我断了联系,甚至寒假都不肯回来,我承认我是慌了,才会想着直接去京都找你,却没想到,一场意外,害我们一错就是这么多年,现在当着微微和妈妈的面,这件事情也总算是解释清楚了。”
阿纾闻言,沉默一会后,一语不发地走到顾蕴文的墓碑前,恭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妈妈,谢谢您把这么一个好儿子又交给了我,我跟您保证,从今以后,我一定会替您好好爱他,照顾她,所以您请放心!”
墓碑上,顾蕴文笑容满面,无声默许了她的话语。
顾如归把她从地上拉起,疼惜地开口:“地上凉,你会生病的,你的心意,妈懂的。”
阿纾紧紧地偎进他怀里。
“爸爸,念念也要抱抱!”顾如归腿边,被冷落了许久的顾念终于忍不住委屈地抬头看着二人开口。
顾如归俯身把她小小的身子抱起,问:“给奶奶磕过头了吗?”
“磕过了。”顾念脆生生地回答。
顾如归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念念真乖!”
顾念一手抱住他的脖子一手搂住阿纾的脖子,然后扭头郑重朝顾蕴文的墓碑说道:“奶奶,念念长大后,也会好好照顾爸爸还有妈妈的!”
闻言,顾如归和阿纾同时噗嗤一笑。
阿纾刮了刮她的鼻头,笑道:“小鬼头!你能把自己照顾好,爸爸妈妈就千恩万谢了,还指望你照顾我们呢?”
顾念扁了扁唇,找顾如归求支援,“爸爸,妈妈嫌弃我。”
顾如归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这一次并没有帮她,“念念,妈妈说得对,你能把自己照顾好,爸爸就很欣慰了。”
顾念顿时不开心了,扭头看了眼顾蕴文又看了眼秦葭微的墓碑,委屈地说:“奶奶,微微阿姨,爸爸妈妈都嫌弃我……”
顾如归:“……”
阿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