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皇爷”
群臣和宫人惊呼之,朱元璋手持宝刀,如怒目金刚一般凌然站起。
怒火充斥其胸,唯有杀人才能泄愤,可是举目四望,目光又有些颓然。
杀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杀人了。未当皇帝前,他甚至厌恶杀人,可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地盘为了富贵,不得不杀。
但当了皇帝后,为了皇权,为了朝纲的稳定,为了天下的风气,他杀的人超过了二十年征战岁月,所杀之人。
他是天子,再怒也不能直接动手杀人再怒,也不能失了分寸。
多少年没这么失态过了,即便是当年陈友谅几十万大军南下,应天府危在旦夕之时,他是谈笑对之。即便是当年,从军之初,濠州被围月,颗粮皆无,他也未曾如此。即便是当年,死人堆里打滚,满身鲜血之时,也未曾如此。
“皇爷”朴不成轻唤。
“陛下”臣子们轻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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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单手杵刀,坐在龙椅上,眼帘低垂,“滚”
随后,再抬头,眼精光爆射,“都滚出去”
瞬间,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一人。苍老的面容上,怒气压到心底,片刻之间他似乎老了许多,低沉许多,甚至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眼神涌现出浓浓的委屈。
“为什么,这么糊弄咱”老爷子心里暗恨,“为什么,这么耍咱咱拼死拼活打下这大明朝,战战兢兢的当这个皇帝,居然是被你们拿来骗,拿来糊弄的这就是咱朱家的大明,这就是咱以为会千秋万代的大明”
“你们贪,你们奸,你们坏”
“天下百姓的公道,还有咱的皇权,都可以成为你们捞取银子的门路”
“你们心没有大明,没有咱,没有百姓,只有你们的官位你们手里的权”
“亏咱还沾沾自喜,以为天下百姓有了咱撑腰,能少受委屈现在看来,咱让他们告状,反而是害了他们”
“史书会怎么写咱朱重史书会写咱是个大笑话是个大傻子是个沽名钓誉,是个眼高手低的混蛋”
“史书肯定会写咱是个嗜杀臣子的残暴之主,史书也会写,咱是拿天下百姓当奴仆的贼王”
“咱只不过想让天下,变得好一点。为什么,你们都要和咱对着干”
“贪官,权臣,结党,勋贵”
“现在,连这些微末小吏都开始拿咱的话不当话,开始祸害百姓”
“咱当的这是什么皇帝恁憋屈”
想着,老爷子看着手里的刀锋,再次说出,问了无数次的话,“怎么就杀不绝这些愚蠢害民的蠢材,怎么就杀不绝”
即便是身为九五至尊,但有些事,他也会感到无力应对。
出身贫寒的他,深知恶官之害。当年若是大元的官府,稍微有一丁点儿的人心,他的家人也不会病饿而死。若是当年的大元官,稍微有一点良心,天下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当了皇帝之后,他严格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天下的官员。无非就是让他们有点良心,有点担当,知道老百姓的艰难,知道百姓的苦。
可是二十五年来,换来的就是这
他是个完美主义者,是个有着道德优越感的皇帝。他唾弃历朝历代那些用民脂民膏,骄奢淫逸的帝王。哪怕是秦皇汉武,哪怕是唐太宗元世祖,在他心里都是民贼。
他对宫人残忍,对官员苛刻,但不曾残害百姓,不曾滥用民力,不曾修建宫室,不曾享受荒淫。
他把要求自己的一切都做到了,却唯独对这些天下奸恶之事,有心无力。
他明白水清无鱼的道理,也知道千里做官只为钱。
他只求,那些当官的,能稍微有些良心
同时,他比那些当官的更知道,官字的含义。
当初,大儒宋濂给儿子讲学的时候,他在窗外听过,并且深记在心。
官,古已有之。古语曰,尧舜官天下。尧舜是天下万民的官长,不是天下万民之主人。官,非主也
这个官的意思不单是管理,还有看管,眷顾之意。官一字,一个保字盖,加一个字。dui,康熙字典有注释
,猶眾也猶眾,民也
官,乃是保护着猶眾之人也
官字的边加人字旁,为倌。寓意是只要官员只要还是个人,就不能忘了自己出身百姓。
官字头上加一把草,为草菅人命之菅。
这些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这些吃着大明俸禄,享受百姓
供养的人。不但忘了自己出身百姓,还把他们的官字上,都加了草。
都变成了草菅人命,不是人的官。
“杀”
老爷子脑,只有一个字。
南征北战这些年,哪怕再凶狠的敌人他都有办法。可是唯独对这些不是人的官,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就不用办法,就用最简单的办法。
杀
都杀了
好比种地,有了杂草就一定要连根拔掉。
看是你长的快,还是老子拔的快。
“咱朱重”老爷子抬头,看着大殿藻井之上,那似乎要冲破天际的五爪金龙,“咱朱重是个独夫,但不是民贼”
“让蒋瓛滚进来”老爷子大喊。
稍后片刻,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连滚带爬的进来,跪伏于地。
他心惶恐惊惧欲死,京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作为监察百官之锦衣卫首领,难辞其咎。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作为皇帝耳目,可是就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天下首善之地,他们这些耳目,竟成了摆设。
“臣”蒋瓛声音发颤,“恭听圣训”
“滚过来”老爷子低声。
蒋瓛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行,到了老爷子脚前。
咣老爷子一脚
啊蒋瓛吃痛,心大喊。
老爷子的大脚,直接踩在了蒋瓛一只手上,反复的碾着。用力之大,几乎让蒋瓛的指骨碎裂。
“疼不疼”老爷子冷笑问。
“不不疼恩”
“不疼”老爷子依旧冷笑,脚上再次用力,手里的刀放在蒋瓛的脖颈之上,“疼不疼”
“陛下,疼疼”蒋瓛惊恐的回道。
“你再疼,能有朕的心疼”说着,老爷子手军刀落下,噗嗤一声,军刀直接穿透了蒋瓛的手掌。
鲜血瞬间在金砖上蔓延,顺着地缝缓缓流动。
蒋瓛抽动两下,不敢喊,不敢挣扎,不敢说话。
“朕把锦衣卫交给你,让你当朕的耳目,你是瞎子还是聋子”老爷子厉声喝问,“若不是你这条狗还有用处,朕今天先剐了你”
“主子,臣有罪”军刀依旧插在手上,蒋瓛出声求饶。
他虽是官,是臣,可是和皇帝的奴婢无异。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生死更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先留着你的命”老爷子用脚点点蒋瓛的头,“该做什么你知道,往后要做什么你也知道”
蒋瓛死里逃生,“臣明白,臣一定让主子满意”
“天下宵小无所遁形才能让朕满意,天下之事皆在朕耳,才能让朕满意”老爷子又道。
“臣明白”
“还有,管好各地的锦衣卫,你在京城是瞎子,他们在地方也是瞎子”老爷子继续怒道,“该杀的杀,不会叫的狗,养着干什么”
“臣遵旨臣这就去办”
老爷子微微低头,“抓捕进京告状百姓一案,最高涉及到谁”
蒋瓛满头汗水,“根据人犯的供述,这事已是常例,应天府凡是分管治安刑狱的官员都知道,他们每年分润地方孝敬的银钱,大头给了应天府丞陈济再后来,地方上直接把银钱交给陈府,陈济吩咐各司去办,事后论功行赏。”
“最高只涉及到陈济”老爷子皱眉。
“怕是人犯没说实话,臣这就去亲审”蒋瓛赶紧改口。
“还没涉及到朝阁臣”老爷子喃喃道,“也是,杀了那么多人,现在活下来的,都是还有点良心的”说着,又道,“陈济这个名字,这么耳熟”
“他是靖宁侯叶升的外甥,以国子生授官,为人没什么才学,靠着靖宁侯,才做到了应天府丞的官职。”
“叶升啊”老爷子叹息一声,“识人不明昏聩”说着,又冷笑道,“朕记得,他以前和胡惟庸私交不错当初,念着他昔日有些功劳,饶了他一次,没想到他除了交友不慎之外,还有这么个不是人的外甥。”
明太祖这人,其实很矛盾。
一方面他有很强的道德优越感,嫉恶如仇。另一方面很残暴。
一方面他爱惜百姓,但也纵容儿子们那啥。
他是独夫,不是民贼,这句话我认为最贴切
这话,出自龙床,明帝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