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凡本以为莫大先生温文尔雅,是个面慈心软之人。
没想到下手这么毒,他刚才杀掉郭进的手法,算得上极端残忍了。
这种反差让人不寒而栗。
大家还未适应,莫大先生已经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冲金掌柜歉意点头,说道:“杯子我已经修好了,还望金掌柜不要见怪。”
金掌柜满目惊恐,瞳孔抖动不停,回答道:“先生说笑了。方才的评判,我有失公允,先生的诗也有独到之处……”
“输了便是输了。”莫大先生打断了金掌柜的话,摇头叹息,“我本以为自己在这冥幽之中,诗词无双。今日见过了羊生公子的诗,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比试到此为止,第三首诗也不用再比了。我甘拜下风。”
他心情极为失落,话不多说,起了身,扬长而去。那童儿提着个水壶,一路小跑,跟在他屁股后面,两人很快就消失无踪。
金掌柜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冷目扫视众人,声音陡然增高,吐出四个字:“诸位看来。”
这四个字,呕哑嘲哳,极为难听,似是绣铁摩擦。
大家的耳膜差点被撕裂。可又鬼使神差一般,不由自主看了过去。
只见金掌柜双眼之中泛出奇异的猩红色光华,这光华就像明火之于飞蛾一般,叫人挪不开眼睛。
金掌柜说道:“莫大先生与羊生公子斗诗一事,不得外传。两首《风》,两首《菊》,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若是我听到这些诗传扬出去。我便一一登门,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大家脑海之中,浮现出无边炼狱的景象。每个人都看到了自己身首异处,被秃鹫啄食的画面。耳边亦是百鬼嘶鸣,哀嚎不止。
所有人都吓傻了,偏偏脚下跟生了钉子一样,杵在原地,一个指头都动不了。
许凡心中惊骇:“这又是什么玄武技?竟然能叫人产生幻觉,而且如定身术一般,叫人无法动弹。如果金掌柜现在要杀我们,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庆幸的是金掌柜只是警告,并未杀人。
他眼中红芒渐渐消失。大家也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金掌柜摆摆手说:“分了银子,便走。品诗茶铺要关门了。”
他看向许凡,说道:“羊生公子留下说话。”
其他人拿契条换了银子,忙不迭落荒而逃。跑出老远,恐惧感才渐渐消失。一个个手脚冰冷,好似害了一场大病。
品诗茶铺之内仅剩下许凡和金掌柜两人。门口梅思暖三人不愿离去,等着许凡。柳无畏看着郑氏怀中抱着的一大包银子。他心中很后悔,早知如此,就该多压些银子的。
金掌柜拿出两片金叶子,递给许凡说道:“这两片金叶子是你应得的。我警告你,你赢了莫大先生的事,绝不能声张。否则必将引来杀身之祸。你好自为之。去。”
许凡有诸多疑问,可金掌柜什么都不愿说,只是催促他离开。
一场诗词大赛,如此草草收场,实在是出人意料。莫大先生和金掌柜的反应都不正常。尤其是金掌柜,好像被吓破了胆。
许凡把两片金叶子都赏给了柳无畏。算作他配合演戏的奖赏。柳无畏没想到有这种意外惊喜,高兴地合不拢嘴。
许凡命令他送梅思暖一家去曹鹰的赌场玩耍。自己前往里巷给守层人送酒。
守层人靠着柳树呼呼大睡,脚底下又多出了两个空酒坛子。这老头活得也忒颓废了点。每天都醉生梦死的。
许凡蹲下身子,一边唤着“守层人”,一边去拉他的手。能趁此机会种下【神纹】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守层人打了个激灵,突然醒了过来。
许凡吓了一跳,这厮还真是未卜先知呀。
守层人看到他手里的花雕酒,就跟小孩子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玩具一般,眼中满是惊喜。
许凡把酒递给他。他立刻拔出酒塞子,喝了一大口,咂咂嘴,脸颊升起一片红晕,舒坦哼唧了两声,赞道:“妙啊,就是这个味。”
许凡道:“前辈,您可是说好的。若是我能把花雕酒拿过来,您就给我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
守层人点点头:“你附耳过来,我讲给你听。”
许凡凑到他身前,守层人讲道:“冥幽的二十四个园区,其中青花园,碧落园,冬根园,三个园区的园主,都是外事长老梅宜雷的子侄。”
许凡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守层人眼睛一闭,脑袋一垂,不吭声了。许凡等了半天不见他醒来,伸手又要去种下【神纹】。
守层人就像是在故意耍他一般,再次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你干嘛呢?”
许凡无语道:“你干嘛呢?情报说一半就睡着了。”
结果,守层人把刚才的情报又重复了一遍,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他说道:“这就是全部了。”
许凡差点跳脚:“你坑人的?这也叫极为重要的情报?这情报,我问别人,也能得到。”
守层人一本正经道:“情报都是需要分析的。你不能只看表面,要看到其中的深意。”
许凡品了半天也品不出这情报有什么深意。窝了一肚子火,说道:“你那酒里被我下了毒的,不想死就给我说清楚点。”
守层人刚才已经喝了一口,听得此话,吓得脸都白了,慌忙使用玄气检查身体。
许凡见他惊慌失措,十分意外,笑道:“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算的到的。”
守层人这才明白许凡只是在吓唬他。
他叹道:“我的【灵犀骨】只在心有灵犀之时,窥人片刻祸福而已。远未到神算的境界。不过,知人祸福,搜集情报,两相总结,便可明辨真理。”
原来是异骨的能力……乍一听,这能力挺牛叉的。可仔细想想,好像又并没有什么卵用。
许凡嘲讽道:“说得好听,也不过是臆测而已。当初你入赘梅家的时候,可算到自己会被困在这里?”
守层人叹道:“入赘梅家之前,我算过千遍,每一次都是大福之相。只不过,这福远在将来,尚未降临而已。你也如我一般,福在远方,祸不单行。我劝公子低调为人,凡事退避。静候福缘来到。”
难怪守层人天天醉生梦死,原来为了等待福缘。这活的也太消极了。如果福缘八十岁才来,难不成就要等一辈子?这不自欺欺人嘛。
许凡反驳道:“如你这般,活着有什么意思?正所谓福兮祸所至,祸兮福所倚。否极泰来,乐极生悲。福祸本就是一体的。只需守身持正,自律自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有那么多计较?要我看,你这【灵犀骨】并非测人祸福,而是自困于祸福。”
许凡一番说道,守层人如遭雷击,他细细品味许凡话中的道理,只觉得瘀滞的脑海中好似被打开了一道闸门,所有的迷茫都倾泻而出。
他问道:“公子这番话是从哪听来的?”
许凡道:“这是我万毒窟的至理名言。你有没有听过塞翁失马的故事?”
守层人摇了摇头。
许凡便把这个寓言故事给他讲了一遍,总结道:“所以说啊,福祸这种东西,没有定论,全看你怎么理解。同样一件事,你觉得是祸事,别人可能觉得是喜事。而且心浮气躁者,见福惹祸;沉稳老练者,见祸变福。所以福祸转变,全看个人修行……你这【灵犀骨】除了作茧自缚,它有个屁用?”
守层人听得目瞪口呆,眼中精芒闪烁,忽地仰天长啸:“我侯博才,虚活了四十载呀。”
他举起那一葫芦花雕酒,啪地砸碎在桌子上,信誓旦旦道:“自此,老夫福缘已至,心念通达。日后,再也不饮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