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许本是不爱笑的人,此刻却被她逗得笑容不止。
他浑身都是伤,此刻只觉得笑容将浑身伤口都扯得有些疼,却不知到底是哪一处伤口。
他只知道有密密麻麻的疼痛从身体里透出。
觉得有些疼,却又有些隐秘的、难以言说的喜悦。
他道:“傻姑娘,我饿了。”
“你……”
田一一只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她反问:“你不是才喝了碗粥吗!?”
“是半碗。”
田一一:……
行!
不愧是陆氏国际集团的大佬,精于算计,一点亏都不肯吃。
田一一道:“就算是半碗,你也不至于饿吧!?”
“你刚答应我了。”
“什么!?”田一一发觉自己越来越跟不上陆时许的脚步。
“你答应我,投喂一时就得投喂一辈子。”
田一一:……
陆时许完全没打算放过她,继续道:“一一,还有半碗面呢!”
田一一呼出一口气,捏着筷子的手越收越紧。
她咬牙,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她把半碗面塞到陆时许手上就往外走。
砰——
脆响在身后响起。
田一一脚步受阻,回头一看。
这……
她再也迈不出往外走的那一步了……
她疾步上前,迅速踢开碎掉的碗,一把抓起陆时许的手,声音里染着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急色,问:“烫着没有!?”
陆时许摇头,难得呆呆地望着被姑娘紧紧攥住的手。
田一一见他手背有些发红,便寻了药膏替他涂抹。
小姑娘的手不似
城中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那般柔滑,反而带着显而易见的茧,落在他身上,有种粗粝的摩擦感。
摩擦,起热。
不知是物理层面上的原因,还是什么其它难以言说的原因。
总之,陆时许觉得手背都快起了火,有种灼烧之感。
他喉咙滚动,额角冒汗,感觉自己又开始发热了。
这高烧啊…怕是难得再退了。
小姑娘浑然不觉。
她认认真真地给陆时许涂抹着药膏,心想着:这面条幸好已经放了会儿,摊凉了一些,不然可得要脱大叔一层皮。
她一边涂抹一边问:“舒服吧!?这是我自己做的烫伤膏,清清凉凉,就跟棒棒冰似的。”
陆时许喉咙滚动。
他没觉得凉,只觉得愈发热了。
他突然道:“够了。”
“什么!?”
陆时许抓住她的手,眸光像是着了火,看得田一一心惊肉跳。
他又重复了一遍“够了,别涂了”。
这次的声音,愈发沙哑。
田一一“哦”了一声,收回手,也收好了药膏。
她道:“你等我一会儿,我收拾收拾就去给你重新做碗面。”
田一一落荒而逃。
虽然未曾回头,却总觉得有道灼热滚烫的目光追随着自己。
她急忙推门而出。
她靠在门上,捂着胸口,依然能感受到那小小一颗心脏如擂鼓般的声音。
她这是怎么了!?
病了!?
发烧了!?
心律不齐了!?
定是伤口还未痊愈,又靠人参吊着一口气坚持缝针、清创……
她肯定是有些
恍惚了。
她得熬制点补药给自己好好补补。
田一一呼出一口气,在山里浓重的夜色中慢慢地平息狂乱的心跳。
她去后院拿了扫帚、撮子、拖把、桶。
她去而复返。
陆时许的眼神并未趋于平淡,反而越来越浓郁深沉。
田一一顶着这眼神,艰难地弯腰捡碎片。
陆时许哑声道:“别动。让唐林来处理。”
“没事,呲……”
她一走神,手就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陆时许急得掀开了薄毯,下了床,拉起姑娘,一路将她按到了床榻边上。
她只是右手食指破开了一道口子,也就流了三两滴血,陆时许却像是心疼得不得了了。
田一一愣住了。
她像个灵魂出窍的布偶娃娃。
她靠坐在床榻边上,任由陆时许摆弄。
这么些年了,她一个人在黑暗中前行,一路荆棘、全路龃龉。
生病了,自己扛;受伤了,自己治。
像割破手指这样的小伤在她眼里根本就称不上是伤。
她去北城这段时间,也见过宠溺孩子的父母。
孩子摔一跤,不过是摔破了裤子,破了层皮,父母都心疼地立马将孩子抱起、背起,变着法子地哄。
她当时见了,只觉得荒唐。
她在拈花村不知摔倒过多少次,可哪一次不是自己爬起来继续干活!?
哭!?
哭有用吗!?
哭了就不用干活了吗!?
哭了就可以不挨打了吗!?
哭了就能饱餐一顿吗!?
并不会!
所以,为什么要哭呢!?
肉体所受的伤,
总有愈合的一日;可流的泪多了就会伤心,心伤了,就很难愈合如初了。
所以,身为受伤的人,为什么要哭呢!?
身为受伤之人的亲朋好友,为什么要哄呢!?
哄了之后就不会再受伤了吗!?
也并不会。
可惜,这一切都是在此刻之前发生的。
此刻,当下,田一一看着陆时许将她那只受伤的手视作珍宝,她忽然很想哭。
从未被疼爱过的人总会格外抗拒旁人给予的关怀,可这抗拒中藏着多少珍惜和忐忑,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能得知。
既渴望着那点光,又害怕着被光伤害。
抱着这样矛盾的心理,田一一盯着陆时许的目光中便掺杂了格外复杂的感情。
陆时许终于抬起头看她。
他这才发现姑娘看自己看得都入了迷。
陆时许无奈,敲了敲她的额,道:“看什么呢!?”
田一一回神,收了手,急急起身,眼神都不知该落到何处,吞吞吐吐道:“我…我没事,就一点小伤,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不用这么着急。大叔,你赶紧躺下,好好养伤。”
“可是我有感觉。”
“啊!?”田一一抬起头,满脸疑惑。
“你受伤了,我有感觉。”
“我受伤了,你有什么感觉!?”
“心疼得快要死掉的感觉。”
田一一:……
看来某位妖魔鬼怪依然还没有离开陆时许的身。
这位妖魔鬼怪啊!您也不想想,陆时许会说得出“心疼得快要死掉的感觉”这种夸张又
肉麻的话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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