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雾4

  黎千寻生生压下了冒到嘴边几欲放飞脱口而出的一句“小畜生”,扶着墙半死不活的想,北冥!这么短的时间竟赶到了北冥!这人究竟怎么找到这的?

  可这个念头就只在他脑子里头慌不择路的撞了一下,随即便从心底涌出一股极其莫名其妙却又十分理所应当的自豪感。

  小六的眼光果然不赖,我的徒弟养大的徒弟,小畜生说不定真是个能成大事的好畜生!

  洞府的摇晃越来越明显,洞穴内也渐渐有一些碎石砂砾滚落,黎千寻身后的大贝壳忽然“嘭”的一声将盖合上了,响亮的撞击声和巨大的气流在结界内撞得嗡嗡作响。

  “嘶,”黎千寻险些扶不住石壁,他冲如意令吼,“你是要连我一起埋了吗?”

  这次如意令那头没有人再应声,也是,晏茗未不过是个三十岁不到的普通修士,任他修为再怎么出类拔萃登峰造极,名声在修真界如何如雷贯耳,他也只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体丹修。

  以仅靠灵器护体的肉身硬闯北冥不息门,要是晏茗未还能抽出空来跟他打情骂俏,那就真出鬼了。

  地面又是一阵剧烈摇晃,黎千寻已经放弃了他手里那堵立场十分不坚定的石壁,也不管自己的身姿是否还英勇潇洒,从善如流的将脖子一缩,掀开那个让他一阵肝颤的大红贝壳盖子钻了进去。

  老不死的六壬灵尊可不是靠逞英雄的气势在修真界混的,他丝毫不觉得眼下使不出一丝灵力的自己能扛得住洞顶上那块千斤重的石板。他堂堂一代仙宗,若是不声不响被一块巨石压成肉饼,未免太不划算,该认怂的时候就认怂,这才是丹修长生之道。

  再说这时的不息门,就是这场人造部分塌方的震源所在,晏茗未一身白衣立于猎猎风中,衣袂同黑发飘飘,长剑与长鞭共舞,薄唇微抿,浅淡疏离的眸色也被昏暗的天光镀上一层深邃幽远的墨黑。

  他右手剑左手鞭,脑门上还系了一条边缘不甚整齐的白布条,长长的布条在脑后飘飘荡荡,光影变幻间,隐约能看出上面那与他中衣上暗纹相同的纹路,大概就是原来捆青

  鸾的那根。

  手起剑落,扬鞭飞石,洞口四周的石壁已经被砍的残缺不堪,不大的空地上飞沙走石疾风阵阵,可作为不息门主体的两根水晶石却依旧纹丝没。

  晏茗未不是白痴,他知道仅靠他不可能冲开不息门,他也不用亲自冲开那门,只需要在门口大闹一场,将里面的人引出来就够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从那两扇扣的十分不严密的石门门缝里飘出一个腥红的小旋风,那东西还十分有灵性的躲开了晏茗未出手的一鞭。

  “来者何人?”

  那旋风中传出的话语不无威严,丝毫没有风旋本身的那股躲躲闪闪唯唯诺诺的狗腿子模样。

  晏茗未不语,他等的可不是风信传话,手中只顿了一瞬,随即又接着砍,这次他稍换了个地方,却是将那一鞭实实在在的抽在了石门正中,荡起的鞭尾一甩,十分精准的将那依旧在躲藏的风旋钉散在石门上。

  那股传话的风信未及自行消散便被打散,临死前还发出了一声很小的嘤咛。

  红玉在大殿内未能听到回话,换来的却是整个洞府更加猛烈的摇晃,她便挥了挥手示意左右侍奉的金尾小锦鲤。

  依旧是那两只獐头鼠目四眼朝天的王八精,摇摇晃晃捧着两只白瓷盘子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晏茗未微微皱眉,这是什么阵仗?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传话的风旋:“灵器留下,方可放行。”

  下一刻,两只王八精便被那根如同黑电般的长鞭抽的六根朝天满地找腿,两个光亮如玉的白瓷盘子也被分毫不差的嵌进了门缝里,却是将风旋能挤出来的缝隙都给堵了。

  意思再简单不过,铁公鸡不拔毛,要么开门,要么找死。

  不息门前激荡的气流裹着从四周渗进来的湿气扬起一阵阵腥风,那根细长的布条不知何时被甩进了晏茗未嘴里,他紧咬着那截白练,目光坚定的继续钻岩凿壁,即使刚刚长途跋涉也不见丝毫疲色。

  红玉正在大殿的大贝壳里头安息凝气,根本没工夫去理零零碎碎正往下坠石块的洞府,遥遥感应到门口那汹涌激荡的灵流波时,顿时心下一惊,她蓦地睁开眼。

  晏茗未立在青鸾剑上微微离地,左手紧握从手腕长出来的黑

  色墨藤,忽的,墨藤上浮现出几个模样怪异的咒文,赤金紫三色灵光从墨藤根部绕上长鞭,一时耀眼的灵光四射。

  晏茗未高高将长鞭扬起,周身灵流激到最盛,长鞭上的三色灵流也在越来越炽盛的灵力激荡中融为一体,黑电白芒,如同一道天雷,声势浩大的将不息门上空浓重的黑暗撕裂。

  “啪”的一声细小声响,随即便是细碎的“咯嚓”声连成一片,石门边的两根水晶石,已然碎了一根,表面细小的晶石剥落,柱身四周纷纷扬扬飘荡着无数晶粉。

  下一鞭,直指石门。

  “何人放肆,胆敢毁坏北冥不息门!”

  黎千寻藏在大贝壳里五味杂陈心思万千,一会盘算着该怎么解释,一会盘算着要不要把红玉炖了灭口了事。

  直到明显感觉洞府猛地一颤,四周的石壁似乎同时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就是他也傻愣了那么一瞬,不息门,破了。

  黎千寻这会也不再怕被压成难看的肉饼了,急忙掀开大贝壳爬出去,紧接着,汹涌的海水夹着呛人的咸腥从石壁裂口处汹涌而至。

  刚刚双脚着地堪堪站稳的黎千寻险些又被石墙上突然喷涌的浪头打翻,黎千寻扶着中贝壳的桌子喘了口粗气,心道,这回出门还真是十分坎坷跌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至今还没见到地狱兰一根毛,就捅了这么大篓子,这他娘的也太惊天地荡气回肠了吧!

  黎千寻皱了皱眉,涌进洞穴的海水越来越多,很快便淹到了大腿根。他略咬了咬牙,淌着冰屁股的浑水走到墙边将那幅瞎眼睛的画摘下来,卷吧卷吧握在手里,吸了口气一往无前的向着洞口走去。

  结界虽然晕人,可要是不出去可是会死人的,他小时候作死被水淹过,那滋味,啧啧,这辈子不想有第二次。

  黎千寻灵脉被封,不能调一点灵力,便咬牙瞪着眼准备着被烤成外焦里嫩一根“香烤咸酥人”,却在双脚都安全踏出洞口时默默捂住了双眼。

  刚刚不息门已经破了,自己那好似要上断头台般的悲壮可以说是非常丢人了。

  黎千寻扶着墙抹了把厚度显然又有所增加的老脸,深一脚浅一脚的顺着石壁往外走,如今红玉虚弱,刚喝了他的血也

  需要宁息调和,晏茗未这么快便硬闯进来必定先入红玉寝殿。

  可惜老不死也有掐错卦的时候,当他被灌了好几口咸水揣着满肚子冰冷终于半死不活的挪到寝殿时,那里竟空无一人,没腿的小锦鲤和四条腿的小王八都不见了。大殿里大贝壳小贝壳中贝壳被穹顶上塌下来的大石头中石头小石头砸的一片稀烂,琉璃地面上滚落了数不清的珠玉宝石,三三两两掺在一地碎石块里星光熠熠,满目宫倾兵败的狼藉。

  红玉寝殿毕竟是这洞府中心,跟他方才呆的那间地面一抖就掉渣的“危房”相比,这里四周的石壁自然厚实坚固得多,虽然也毫不客气的稀里哗啦剥落了一层,可依旧没有哪条裂缝透进水来。而且地势也较别处高不少,小洞穴里涌进来的水流还没淹到这里。

  黎千寻捡了块不硌屁股的石头,慢悠悠坐上去等着那一人一妖。他实在走不了,灵息香药效正盛,他能撑着最后一股精神跑出来没被水淹死已经很对得起晏宫主千里追踪了。

  不息门所扩出的空间并不在水晶柱子后的山石里,而是在北冥之渊,洞府里的地山摇也都是从不息门传过来的。

  水晶石一碎,整个洞府便开始坍塌,红玉带了一帮虾兵蟹将冲出来的时候不息门已经开始解体,甚至有几个缀在队伍后面的小妖精没来得及从门口出来,便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重新拍回了阴暗潮湿的洞穴,鼻青脸肿爬起来再看时,石门之外赫然是一望无际的幽蓝海水。

  其实黎千寻最初担心的红玉和晏茗未两人相遇之后的“礼貌寒暄”和“开场起手式”通通没有发生,晏茗未周身灵流正盛,抡着长鞭砸在兴头上,红玉从洞里一出来就看到这么个不要命的,一时也烧红了眼。一个怒火一个邪火,连一言都没有不合,当即就拔剑开打。

  红玉毕竟是个久负凶名的大妖,就算失了天丹,她也依旧有着千年的修为,老妖一眼就盯住了缠在晏茗未手腕上的墨藤,其上三色光华流转,实在是想不注意都不行。

  只是晏茗未却不声不响将那东西收了起来,似乎决计不准备再用,只将青鸾紧紧握着专心致志与红玉斗法。

  一人一妖过了数十招

  ,似乎难分上下,身形移的空档,红玉又看到那根被眼前这人抽碎的不息门,脑中忽的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收住长长的蛇尾,大叫一声:“停!”

  晏茗未皱眉一顿,依旧不吐一言,只神情倨傲的看着她。

  红玉又道:“七灵?”

  晏茗未闻言双眸一凛,手中剑气又涨,每一招每一式都更加凌厉,红玉急忙甩出鱼尾撑在身前,那巨大的猩红鱼尾此时像是化身一面刀枪不入的盾牌,青鸾剑直刺上去竟刮出了一串火星!

  天妖红玉向来灵感十分敏锐,只这一剑,便觉自己恐怕不敌对手,当即一阵腥风卷了身后躲的躲藏的藏丝毫没有震慑到别人,甚至连热闹都看得瑟瑟发抖的虾兵蟹将,倾身一个鱼跃,那线条流畅的蛇身便从晏茗未头顶越过,纵身跳进了泛着阵阵腥臭的茫茫大海。

  作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晏茗未回过身要追的时候,那被重重黑雾笼罩的墨蓝水面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黎千寻蔫巴巴的瘫在大石块上,心想他老人家多少年没受过这种憋屈,他手里握着那副“意蕴幽深”的画,手里牙间同时咯吱作响,一定要把那四不像的鱼炖了!

  那几个因为行实在太慢,被不息门解体时的气浪掀回洞府的王八精灰头土脸的回到大殿,见到黎千寻便滚过去一通叽叽哇哇。

  他皱眉,那两人在外面打起来了,所以眼下在这随时都可能被浪头吞没的危房里头的只有他一个?

  黎千寻自忽略了面前几只水淹不死的水生妖精。

  他此时已经对红玉那似乎有坑的脑子产生了如鲠在喉的怀疑,恐怕那老妖婆也只是想把他啃成一堆白骨扔在她那大贝壳里头垫屁股。

  真是岂有此理!

  晏茗未站在岸边,长眉紧蹙凝神试着从水里感知到那一丝微弱的波。

  不息门塌了之后如意令的灵信便消失了,北冥之巅何其浩渺,在茫茫大海里找一个人,跟找一根针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青鸾剑上忽然出现一块亮斑,微弱的荧荧青光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像是一盏指航灯,晏茗未急忙翻过剑身查看,却在看到亮斑形状时险些笑出了声。

  是黎千寻在浓雾里消失前留下的那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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