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中酒1

  黑皮子的白卓小哥缩在小木船上, 飘在一片几乎浓到伸手不辨五指的白雾里, 吸一口气就灌一鼻子水汽, 微醺的藻腥呛得喉咙涩痒难耐还不敢咳嗽。

  怀里紧紧的抱着那根不是父母胜似亲爹的橹杆,那根大约有他小臂粗的木头可以说是目前船上战斗力最强的武器了, 值得仰仗。

  白卓专心致志目不斜视的盯着托在手心的贝壳,虽然那上头留下的血迹已经蒸发的无影无踪,可他还是将那东西当做黎公子跟这小船唯一的联系, 攥的死死的不敢撒手。

  小船似乎在随着河水漫无目的的漂流,但由于水流实在缓慢, 白卓也不知现在他究竟身在何处。

  由于精神紧绷的厉害,更是不知道时辰过了多久, 只知道天还亮着, 但似乎就要黑了, 因为在这铺天盖地的一片白茫茫里,有某个方向的天光微微泛红。

  白卓惊觉竟然已经过了一个下午!

  他原本在那种像是被封了五感般的窒息中煎熬着的时候, 觉得时间无比漫长,心无旁骛的流着冷汗默念平安经, 竟不知不觉平安活过了一个下午!

  就在白卓手指又一遍摩挲着那快被他磨平打亮的贝壳,口中先默念了一遍:“我不是白卓, 我不是白卓......”

  忽然觉得船体一晃,紧接着便是船舷拍打水面的哗啦声, 还有极轻的布料摩擦声, 他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是两位公子回来了还是那水妖终于找上他了。

  他缓缓转过身瞪大了眼看看船头, 隔着浓雾看不清楚,却也没见着那骇人的一片猩红,便咽口唾沫轻轻唤了一声:“黎公子?”

  “嘘。”

  船头一个更轻的声音回应了他。

  “呼!”白卓那被吊在嗓子眼一整个下午的五脏六腑终于全数叮铃哐啷落进了各自原来的窝。

  两位公子回来了!

  白卓重新安定了心神,小心翼翼将那块似乎已经没什么用处的贝壳收在了衣襟的暗兜里。

  “你叫白卓?”

  白卓支棱了一下耳朵,眨眨眼,想着应该是方才自己小声念咒被公子听见了,便轻声回道:“是,晏宫主。”

  船头的人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又道:“阿尘教你念的?”说完

  又补充,“就是黎公子。”

  白卓以为是自己会错意了,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晏宫主,不该那么念吗?”

  又过了好一会,那人才道:“没有。”

  船上一时寂静无声,雾太浓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依旧随水漂着。

  似乎又过了很久,天色暗了下来,半边浓灰半边暗红,面糊似的浓雾也渐渐稀薄。这鬼雾来的极快散时去的也极快,从将将能分辨出船头的两个人影,到看清一望无际的水面上飘着的一道红霞,堪堪只用了盏茶时间。

  白卓借着夕阳的余光看到黎千寻脖子上缠着的白布条,一侧已经被渗出的血浸透,猩红刺目,他便手忙脚乱的掀开船尾甲板,在小仓里头翻出了一个包了好几层油纸的黑花布包,挑挑拣拣拿出几个小瓷瓶轻手轻脚送到船头。

  规规矩矩一个个码放好:“晏宫主,这是我随身带的外伤药,你看有没有能用的,黎公子的伤口似乎被水浸了。”

  晏茗未微笑着点了点头:“多谢。”

  白卓连忙摆手:“要不是两位公子在船上,我可能就被那大鱼吃了。”

  晏茗未正在取药的手顿了一下,他皱了皱眉,轻声道:“是我们连累了你。”

  “啊?”

  晏茗未又看他一眼,笑笑:“没什么,对了,现在船在哪里,还认得出路吗?”

  白卓挠着头发站起来在船尾向四周看了看,蹲回去道:“已经过了河道岔路口,似乎要漂到汇川了,晏宫主和黎公子是要去什么地方?午前还没顾得上问就遇上这大雾......”

  晏茗未微微眯了眯眼,眸光凝在不远处将要被暮色吞噬的一片灰绿水面,尚未散尽的几缕残雾透着些大势已去的颓然。

  他淡淡道:“无妨,先到最近的城镇落脚。”

  白卓一听,也未敢多问,立刻便抓了抱在怀里的橹杆回到船尾,往手心啐了两口唾沫,摩拳擦掌准备连夜行船。

  夕阳落入西边莽莽黑山,鸦青的天幕边重重叠叠的山峰线连绵不绝,形如在星空旷野里急速奔跑的兽脊,凛冽有力。

  黎千寻彻底睡死之后身子还是挺沉的,斜斜靠在晏茗未肩上,不一会便要往下滑个两寸,晏茗未一只胳膊紧紧搂着他身子,一只手轻轻解开白布

  条在伤口上抹药。

  玉石般微凉的手指触到那两个已经肿了一圈的圆圆血洞时有些打颤。

  四周静寂,只剩船尾的哗哗水声。

  小船足足又往南行了两个时辰,才到了汇川边界的一个渡口小镇,几近子时,即使是渡口,也已经人声寂寂,唯有路边一排稀稀拉拉的纸灯笼在微风中摇晃。

  晏茗未轻轻抱起黎千寻,正要下船,那人却醒了,皱着眉头抓了抓脖子,似乎灵力还没恢复,抑或是脑子不够清楚,竟也没觉得横着看人姿势不妥,扭头看到白卓便问:“小白兄弟,这是到哪了?”

  白卓之前一直以为黎千寻是因受伤晕厥,所以晏宫主才急着到最近的城镇疗伤修养,这会见人醒了,一时愣了一下。

  没等白卓开口,晏茗未便答道:“汇川。”

  “怎么就到汇川了?”

  “哪里都一样。”晏茗未说话时面无表情,白卓看着不久前还作温柔目光缱绻的晏宫主忽然冷下来的脸色,默默咽了口唾沫,不声色的掀着短衫扇了两下后背的热汗。

  听出他语气不善,黎千寻皱眉:“我惹你了?你跟我生什么气?”

  晏茗未一言不发,抱着他大步跳下船,回头跟白卓点了点头,便一步不停地走向街上招牌最亮的一间客栈。

  自打晏茗未赶到北冥见着他,似乎就一直没个好脸色,偶尔蹦出一句话也寒岑岑冷嗖嗖的刺人,一时倒是像极了十三年前那个清冷孤傲的小少年。

  黎千寻似乎知道晏茗未为什么生气,可也远没有到这个地步,本来就没出多大事,反倒是他气势汹汹的赶尽杀绝,一根鞭子抽的人家塌了房子碎了金丹,千年修为毁于一旦。

  本来黎千寻被红玉恶心的够呛,见着晏茗未长途跋涉一身风尘追到北冥感的心尖都酸了,他想出气就随他乐意。却没想到这人出了气也冷着脸,活像欠他债的是他黎千寻。

  再说他都已经哄了一路了,还绷着个脸不肯见好就收,这就有点过了,黎千寻想来想去也攒了一层浮在舌尖上的火气。

  “晏茗未你够了啊,嫌我拖累你回去享福就成了,本来我要找的东西也没你什么事!”

  晏茗未闻言一顿,手臂收紧低头盯着黎千寻:“曾

  有人对我说,孤胆非英雄。我气你总是忽略,我能与你并肩。”

  黎千寻被最后几个字卡住了喉咙,他讪讪的收起了揪着晏茗未衣襟的手,虚虚搭在眼上,他喃喃道:“晏三句,你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句话很轻,轻的更像是自言自语。

  汇川城外的这座小镇叫临水镇,名字取得十分贴切,主街上最高的客栈通宵营业,不仅外头看着华丽招摇,客栈里也是精致奢华,当然,每日的店钱也不是平头百姓掏得起的仨瓜俩枣。

  人客栈门口的一张横匾就十分有自知之明,上书俩字,贵客。

  晏宫主更有自知之明,贵客,他当然是,进店要了两间上房,值夜的店伙计见贵客手上还捧着一位,便十分殷勤的将客官迎上楼,还吩咐了其他小伙计手脚麻利的搬了一大一小一个木桶一个木盆搁在外间,里面盛了热气腾腾的水,最后又在屋里的小桌上留了一个木托盘,上面放了一包干花一盒香脂。

  这见风使舵的麻利劲,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窑子里头耳濡目染学出来的殷勤。

  黎千寻舍不下一张老脸,从进店就装死,直到觉得自己屁股终于踏实了才睁开一只眼,脸都要被热水的蒸汽给熏红了,他伸腿踢了踢坐在床尾的晏茗未:“我记得了,再不会忘。”

  晏茗未也没应,只站起身到大木桶边试了试水温,道:“你小心伤口。”

  黎千寻看着那人清冷的背影开门关门龇牙咧嘴,心道,这小畜生怎么这么大脾气,简直比十三年前鬼镇时那个冷驴还倔!

  一时火气上脑,扶着床板凶神恶煞冲着门口吼:“你给我回来!”

  晏茗未刚踏出一只脚,闻言停住,手松开门扇任它自己撞上门框,“咣”,一声响。

  黎千寻一个激灵,他勾着脑袋咧开嘴,笑的云销雨霁,满面彩彻区明:“晏宫主,我们需要谈谈。”

  ※※※※※※※※※※※※※※※※※※※※

  晏总:我们的确需要谈♂谈♂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