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我的姐姐寒清月, 她是蜀山剑派最出色的女修,和生来绝脉的我不一样,我姐姐她根骨清奇天资卓越, 生来便是不凡。她修炼刻苦, 心性坚毅, 前途无量。”寒清竹缓缓说道, “若无意外, 她必会成为一代天骄, 绝世女剑仙。”
“但是因为我, 姐姐她放弃了一切, 自毁道途,就为了换取一个我能够活下去的机会。”寒清竹看着面前的苏烟微, 苍白秀美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惨笑,“极寒冰魄之体的人,活不到成年, 而我却活到现在,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姐姐为了让我活下去,将自己卖给了浮空城唐家!”寒清竹面色惨白, 说道:“只要一想到,我活到现在全都是用姐姐的人生换来的,我就觉得很羞耻愧疚, 羞耻的恨不得去死!”
“每活着一天就是对我的煎熬!”
“……”
苏烟微看着他,许久之后, 干涩着嗓音说道:“可是如果你死了,那你姐姐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她之所以这样做,不就是希望你能够活下去吗?你要是死了,那她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寒清竹盯着她, 说道:“你认为我该活下去?”
“我认为你不该寻死。”苏烟微盯着他,说道:“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该去寻死,不该糟蹋自己的生命。”
“这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爱你的人不负责!”苏烟微看着他,说道:“你要是不想姐姐为你牺牲,你就直说好了,将自己的心意和想法全都告诉她,而不是在这里糟蹋自己的生命,浪费你姐姐为你付出的努力!”
“你这样是在不尊重你姐姐,让她至今为止的努力,都显得很可笑!你是想说她在自作多情,将自身的意愿强加给你吗?”苏烟微盯着他,对着他大声说道。
“不是!”寒清竹反驳她道,“我绝没有不尊重我姐姐,更没有责怪她!”
“我只是,我只是……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无能。”
苏烟微看着他,“这种事情谁也不想的,谁都没有责怪你。”
“所以,你也不要自己怪自己,你姐姐不会想要看到你这样的。”她叹了口气,说道:“冷静一下吧。”
寒清竹沉默了下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站在书房内,不说话,也不动。
安静,而沉默。
许久之后。
“你说你姐姐为了你将她卖给了浮空城唐家?”苏烟微看着寒清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姐姐是九阴灵体,浮空城唐家的少主是九阳之体,多年来一直受九阳之体的苦楚。”寒清竹说道,“浮空城唐家以火灵玉为聘礼,为他们少主迎娶我姐姐。”
“火灵玉是上古仙玉,可以一定程度缓解极寒冰魄之体的痛苦和恶化,我姐姐为了我答应了唐家的求亲。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她就嫁去了唐家,自此之后再未回来过。”
“……”
苏烟微闻言沉默,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一直以来,她都疑惑本该活不到成年的寒清竹是如何活到至今的,她想过无数的可能,独独没有想到这种原因。
“我时常在想,如果没有我,姐姐绝不会走上这样的道路,她一定会有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光辉人生,而不是像这样放弃她挚爱的剑道,远嫁浮空城。”寒清竹说道。
苏烟微抬眸看着他,说道:“那就请你好好活下去吧,哪怕是为了你姐姐。”
“人活在这世上,很痛苦。”
“各种各样的痛苦,活着的每一天都很痛苦,但是请坚持住,活下去。”
“只要活着,就会有好事发生。”
“哪怕再痛苦,也要活着。”
“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啊!死了,就真的死了,不会再复活,没有未来,再也没有了,空空什么也不剩下……”
苏烟微看着寒清竹,“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再也无法坚持下去,那请去看看你姐姐。”
“将一切告诉她,寻求她的帮助。”
她对着寒清竹说道,“深爱弟弟的姐姐,绝不会接受弟弟死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这将会是她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的痛苦。”
“……”
寒清竹闻言,脸上神情猛地怔住。
他看着面前苏烟微,神色大为震撼。
“想必一直以来,大为痛苦的人,不仅仅是你。”苏烟微说道,“想要爱的人活下去,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想法。”
说罢,她转身离开。
没有再继续在此停留下去。
寒清竹站在书房内,脸上神色怔怔出神。
离开了紫霞峰之后。
苏烟微回去了小寒峰,她回去小寒峰之后,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内。
她取出了笔墨纸砚,忽然很想给苏敬亭、叶清梦写一封信,但是当她拿起笔对着空白的纸张的时候,却迟迟无法动笔。
思绪万千,却不知该何所言。
寒清竹说她不理解他,或许吧,这世上的人和人之间,是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的。
但是她却知道寒清月一定是想要他活下去的,因为苏敬亭和叶清梦亦是如此。
而她能够活到至今,亦是因为他们!
枯坐在书桌前许久,最终苏烟微落笔,“敬启,爹和娘最近可好?寒冬凛冽,院子里的那株梨树可有冻坏……”
她缓缓下笔,写了一封家书,都是些日常琐事。
这些年,她一直和苏敬亭和叶清梦有书信往来,哪怕分隔两地,但他们之间从未断过联系,向彼此倾述他们的生活,感情一如既往,深爱着彼此。
……
……
苏烟微在六岁之前曾经想过去死,这样活着太痛苦了,太痛苦了,她宁愿死去,死亡并不可怕,而是解脱。
后来,叶清梦抱着年幼的她哭了整整一夜,苏敬亭沉默的站在一旁,双目赤红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幼女和哭泣不停的妻子,无能为力和悔恨痛苦几乎将这个一贯是强硬沉稳的男人击垮。
病重烧的迷迷糊糊的苏烟微听见了叶清梦抱着她哭,哭着求她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哭的是那样的悲伤,那样的绝望,那样的痛苦……
痛苦的恨不得死去,恨不得以身代替。
好吵,好吵,好吵啊!
病重的苏烟微迷迷糊糊的想,哭的好吵啊,这样让她怎么安心的去死呢?
不想她哭,不想她伤心,不想她难过。
苏烟微想,就算是为了不让她哭,也再忍耐下,忍耐下,忍耐着坚强的活下去吧。
在这之后,苏烟微就没想过去死了。
因为她要是死了,有人会伤心的。
再忍耐下,努力的活下去吧。
幼年的那段过去,苏烟微都以为自己忘记了,看见寒清竹,她方才知晓并非是忘记,而是不愿意去回想,毕竟那并非是什么好的回忆。
人类活在这个世上,太痛苦了。
简直就像是为了忍耐苦痛方才来到这个世上,但是,只要不放弃,只要活着,总会遇到好事的。
苏烟微一直坚信这一点。
永远不要放弃希望,不要让自己陷入绝望。
——
苏烟微将信装入了信封之中,然后召唤出青鸟,将信绑在了青鸟的鸟腿上,打开窗户,青鸟带着家书飞了出去。
她坐在书桌前,久久未动。
次日。
苏烟微练完剑之后,收了剑转身回去。
她朝前走了一阵之后,突然看见了前方一袭雪白鹤氅的单薄秀美少年。
是寒清竹。
他怎么会在这儿?
苏烟微看着突然出现的寒清竹,心下惊讶,她还以为经过昨天,寒清竹怕是不想再看到他,昨天她也有些情绪失控,说了一大堆不经脑子的话。
但是她不后悔,想做就做了,想说就说了,没什么好后悔的。
就算寒清竹因此记恨她,也没关系。
“苏师妹。”
寒清竹看着前方走来的苏烟微,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是和解的信号。
苏烟微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察觉到他想要和解的意图,她也没拿乔,顺着他的梯子往下走,“寒师兄。”
两人互相叫了声,然后冷场了。
皆都沉默。
谁也没说话。
寒清竹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苏烟微则是等他开口。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
“咳咳咳咳……”寒清竹发出了一阵咳嗽。
苏烟微将一条黄色的手帕递给他,“上回我给你的花蜜玉露丸吃了吗?”
“谢谢苏师妹。”寒清竹接了过来,捂住嘴巴又咳嗽了一阵,哑着声音说道:“吃完了。”
“效果怎么样?”苏烟微问道。
“挺好的,吃了有效,能够止咳。”寒清竹一边咳嗽一边说着。
“这个药丸的挺有效的,我从小就吃,亲身试验过。”苏烟微说道,“一会我再给你几瓶,你吃完了再同我说。”
她想了想,然后道:“我把丹方给你,你也可以找炼丹师炼制。”
“没关系吗?”寒清竹看着她,说道:“丹方是很贵重的吧?”
“花蜜玉露丸本就不是什么珍贵的丹药,给你也没关系。”苏烟微说道,“一般人也不吃这个药丸。”
有病的才吃。
寒清竹听懂了她这句话的意思,他沉默了下,然后说道:“抱歉,昨天是我说话过分了,我不该那样对你说。”
“我说话也挺过分的。”苏烟微说道,“你说得也没错,在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就自说自话的确是自以为是。”
“不,你说得对,拥有那样想法,糟蹋自己身体的人,辜负了所有人。”寒清竹说道,“一直以来我都只顾着我自己的情绪,自怨自艾,现在想想是我自私。”
“这样说,我也没顾及到你的想法,对你说了那样过分的话。”苏烟微说道。
“我也一样,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寒清竹说道。
两人相互反省着,然后看着对方。
“所以,我们这算是和好了?”苏烟微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说道。
寒清竹点了点头,“嗯,和好了。”
苏烟微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看着她这副样子,寒清竹不由地扬起了嘴角,笑了。
“你笑了!”苏烟微指着他说道,“你笑起来,居然有酒窝唉!”
寒清竹敛了笑容,看着她,说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笑,有这么大惊小怪吗?”
“你这么说……”苏烟微看着他,若有所思说道:“你以前都是假笑吧?”
寒清竹看着她,说道:“不要说的这么过分,什么叫做假笑?礼节性的笑容而已。”
“那不就是假笑吗!”苏烟微说道。
“是礼貌!”寒清竹反驳道。
“虚伪。”苏烟微撇了撇嘴角道。
寒清竹:“……你还真是不知礼仪啊,见人三分笑。”
“笑里藏刀,笑容阴险,皮笑肉不笑……“苏烟微说道。
寒清竹:……
“你还真不会说话啊。”他感慨道。
“不过这样也好。”
寒清竹脸上露出笑容,“虚伪的话我听太多了。”
一直以来安慰他的话,他听得太多,太多了。
像苏烟微这样,会痛骂他,指责他,打醒他的人,反而只有她一个。
因此显得难得可贵。
苏烟微看着这样表情的他,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言语有时候具有强大力量,有些时候又软弱无力,安慰的话对于寒清竹而言便属于后者吧。
“我不喜欢安慰人。”她对寒清竹说道,“比起这个,我更喜欢实际点的,比如吃顿好的!”
“所以,要不要和我去一起用早膳?”苏烟微朝着他发出邀请道,“小寒峰的大厨特别擅长蒸包子,做的包子一绝,吃过的都说好!不吃错过,吃了绝不后悔!”
寒清竹看着她,垂了垂眼眸,轻笑一声,“好啊。”
他笑起来,就像是仙鹤起舞,神秀灵气。
一身鹤氅的少年,苍白秀美,像只离群的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