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星, 公认生存环境最为糟糕的星球之一。
极端的天气、高频率的天灾、不稳定的引力,以及无处不在的低智能异形怪物,以上随便拎一条出来, 都足以导致一场世界末日,而地海星的土著, 从诞生之初,就被这些团团包围着。
在星际文明大交流的初期, 人们甚至一度以为, 这个星球上是没有智慧生命存在的, 更遑论文明。
事实证明他们错了。地海星是有智慧生命的。当地的土著穴居于地层之下, 依傍着丰富的地下水源生活。“地海”之名,正是因此而来。
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从没有让远古的地海人屈服,反而激发了他们与自然抗争的毅力和勇气。他们将那些压迫着他们的自然力量人格化, 把它们视为嚣张凶狠的邪物, 并坚信,只要比它们更加凶狠嚣张,就能使这些邪恶力量屈服,为他们所驾驭。
他们将这种凶狠嚣张带到了抗击自然的方方面面,包括那些用来歌颂或庆祝的歌谣里。这些歌谣, 随着地海人的繁衍代代流传,最终演化成了今天的模样,并被当今的后人们赋予了一个新的名字——《地海古韵》。
……据说一开始其实他们想提的其实是《地海古骂》, 但考虑到整体影响,最后这个名字还是被驳回了。
一字之差,改变了字面上的气质,却改不了地海古韵嚣张凶狠的本质。
像现在,祖安所用的言灵, 就狠狠惊到了正寄居在自己体内的白雾。
【……什么情况?】他震惊地对芙黎再次发起意识内沟通,【这女的是地海族的?你没告诉我这边还有个地海族人啊?】
芙黎:【……】
芙黎:【我和你说过的啊,苏凉现在有人陪着。我们是二打二。】
【但你没说那人是个地海族啊!我以为只是个普通女选手!】白雾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这种事你怎么不先说清楚呢?】
【……】芙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白雾不假思索:【当然有!你不知道地海族都很凶的吗?听说他们可以徒手和野生爬爬鲨搏斗,他们的小孩还喜欢用蚁怪的脑袋当球踢!】
芙黎:【……】
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遇到这样的队友?
她在心底默默反思了一下,跟着控制着身体,克制地深吸了口气。
再下一瞬,就听她的声音猛然炸开——【闭嘴,爬虫!再哔哔我走就是,你自己留在这儿挨打好了!】
【……】白雾被她凶得一懵,本能地收声。芙黎暗暗翻了个白眼,将注意力再次转向前方——
此时他们放出的黑雾已经完全散尽,地海古韵造成的风势却还没完全消解。地上的积雪被不住卷起,飘在空中,形成一片雪幕。
视野被遮,芙黎的心情登时更差了。她控制着身体,掏出雾气制造器,快速抽按了几下,数团雾气当即接连冒出,悬停在她的前方。
触发物就位,芙黎凝神吸气,正要施放相应言灵,目光一扫前方,却不由一顿。
只见这会儿,大风渐停,被卷起的积雪也纷纷回落。从雪幕后露出的人影,却只有那地海族姑娘一人……
等等,苏凉呢?
芙黎心中顿惊,本能地往后退去,然而已经晚了——下一瞬,便见一团黑影倏然冲到了自己跟前,飞起一脚,精准地踹向她手里端着的雾气制造器。
制造器啪地掉在地上,跟着就被不客气地一脚踩住。苏凉暗自用劲,直接将那制造器踩着两截,旋即又是一击闪电般地勾拳,重重打在对方下巴上。
她还特别会挑,直接打在人家没有鳞片覆盖的柔软部位。那蜥蜴人被揍得向后趔趄,苏凉趁着他身形不稳,又一个飞扑,炮弹般朝那巨大蜥蜴人撞了过去。
“小冥在黑夜中使用了《大地之息》第九卷第十三章第四条咒语,请问会导致什么效果——”
她一边飞扑还一边低念出声,语速快得像是在念咒。芙黎压根就没听清她在念什么——而且很快她就意识到,听不听请,差别其实不大。
因为就在苏凉念完题面的一瞬间,她所寄居的身体就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
定身。
言灵·考试听力最直接的效果。
身体完全僵化的芙黎连逃都逃不了,直接被飞扑而上的苏凉重重压到在地。
不得不说,“杀手”这个身份牌对体能和灵巧度的加成,都真的是相当可观,近距离肉搏完全不怵的。
苏凉手臂压在对方脖子上,顺口背完了题目后面跟着的选项,一边念,一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这个蜥蜴人。
“……D.对方瞬间失去视物能力。”就在苏凉背完题目的同时,她的视线也落在了对方腰间。她拨开对方的外套,望着那枚露出的橙色身份牌,微微勾唇,话锋立时一转。
“合着那个打算狙我的就你啊。行,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对方偷翻自己东西在先,暗中谋划在后,而且根据苏凉得到的情报,他们的同伴之一已经对黑乌下了手……
即使是对一个“有原则”的杀手而言,这种种作为,也足够他拔刀了。
苏凉眸色微沉,手腕一翻,一道寒光闪过,手中已多出了一柄匕首。
她握紧匕首,正要用力扎下,却听那个蜥蜴人身上,忽然冒出一个低沉男音——“蜃法·千绵!”
……?!
苏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搞得一怔。紧跟着,便感喉头一凉。
她连忙低头,只见一根雾气凝成的绳索不知何时已绕在她的颈间,灰败的颜色仿佛死人的手臂,说不出的惊悚怪异。
苏凉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扯,手指触到那绳上,却只能摸到若有似无的水雾,根本握不住实体。紧跟着,那凝成一根的水雾又猛地收紧,将苏凉用力往后一拖,险些将她拽得向后摔去。
恰在此时,蜥蜴人身上的定身效果也已结束。它猛地支棱起来,干脆利落地苏凉整个掀了下去。苏凉见势不妙,正要开口给衬衫报价,身后突然响起祖安的声音——
“趴下!”
苏凉不假思索,应声矮下身体,跟着就听身后一声呼哨,一句嘹亮的呼喊,穿过雾气而来——“劣雪呼崽!速听我言,劣雪呼崽!”
——和上次所用的言灵不同,这次祖安所用的言灵,明显更加凝练。或许是因为没有捂嘴的关系,她的呼喊中还带上了一种起伏的腔调,似吟似唱,浑厚嘹亮。
祖安的声音也变得更有穿透力——这与其说在念诵,不如说是在呐喊。即使隔着这么段距离,还只有这么一小段话,苏凉也能感觉到她话语中透出的蓬勃生命力。
随着那一声言灵落下,刚刚才消停的积雪再度纷扬飘起,仿佛有生命般朝着那蜥蜴人汹涌而去,在空中凝成一个又一个的雪团,劈头盖脸地砸下。
苏凉见状,忙拖着雾绳往后闪了几步,同一时间,言灵出口——“衬衫的价格是九镑十五便士,所以你选择的选项是D!”
正在躲避雪击的蜥蜴人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在苏凉言灵的效果下,他的视力被突然剥夺,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这事明显让他陷入了短暂的慌乱,苏凉趁机捏起个雪球,神准地砸了过去。雪球落在对方前面,蜥蜴人一脚踩上,扑通一声仰跌在地。
祖安趁机一挥手,雪球下砸的声势更为浩大,不过片刻,就砌成了厚厚的一堆,将倒在地上蜥蜴人层层埋起,远远看去,宛如一堵厚实的雪墙。
苏凉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又低头摸向自己脖颈——或许是因为施术者自身难保的关系,那截水雾凝成的绳子还在,但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动作了。
祖安快步赶来,瞧见这根脏兮兮的雾绳,难掩嫌弃地皱了皱眉,随即又是一挥手——几片雪花落在了那个雾绳上,悄然融化,顺势将那水雾也融了个干净。
“厉害了!”苏凉倒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操作,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这言灵。可以的。”
祖安原本正防备地看着雪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闻言一下转过了头,蓝色的眼睛微微瞪大:“您是在说我刚刚用的言灵吗?您认真的?”
“……嗯。”苏凉没料到她反应居然这么大,不由一怔。想想又补充了句:“刚才那句,听着很有力量感,比先前那句更有节奏,吟诵的腔调也很好听。”
这是实话。方才那腔调很有种古朴苍凉的感觉,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谢谢您的评价。”听她这么说,祖安明显透出几分雀跃,脸孔都有些泛红了,“那是我家的古腔,用来作配,言灵效果会更好……那句言灵也是有地域特色的,‘呼崽’是地海南边的方言,翻译过来就是‘没妈的小子’。”
苏凉:“……”
苏凉:“哦,这样。”
行,可以,这很祖安。
苏凉后知后觉地想起,其实刚才她还想评价一句“用词更文雅”来着。现在看来,还好没有说出口……
当然,比起用词,更值得注意的是效果。
苏凉发现,“地海古韵”和她以前见过的言灵似乎都不太一样——它所带来的,并不是某个指定的效果,倒更像是短暂时间内,对某种元素的使用权。
“诶?这您也看出来了?”
苏凉试着讲了下自己的感觉,祖安听完,脸孔顿时更红了,忍不住点了好几下头:“是这样的!地海古韵的效果实际只有一种,就是控制元素……”
用他们家乡的话讲,这叫“驯服”。用词越狠,驯得越稳。
不过祖安是真没想到,苏凉能那么快就看出其中关窍来。尤其看苏凉之前的表现,她这明显是第一次接触地海古韵——要知道,当初她刚开始琢磨苏凉的古诗文,可是熬了几个大夜的,还挠掉了不少头发……
不管怎样,得到肯定了总是让人开心的。祖安忍不住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可惜时机实在是不合适——只听“砰”的一声,那围着蜥蜴人的雪墙,被从内部锤得一晃。
大团大团的雪块簌簌落下,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苏凉见状,眉头再次拧起,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了题库册子。一旁的祖安脸上则明显露出了几分不耐——毕竟没有人喜欢卖安利的时候被人打扰。
同样不耐的还有她们各自视角的观众。一堆人正等着看掉马甲的狗血戏呢,突然跑来个人打岔,一下把频道换到战斗片,搁谁不暴躁。
然而在这种群体性的暴躁之中,依然有人清醒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是,这选手刚才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被定身了还能用言灵?就算是蜃法也没这效果?】
在场自然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事实上,关于这事,就连当事人自己有点懵——
【刚才怎么回事?】芙黎一边控制着身体推雪墙,一边在意识里发问,【我被定身了,你居然还在?】
【不然呢,真要不在了我还能开口吗?】白雾重重啧了一声,【话说你刚才不行啊,我机会都给你争取到了,还是被打成这样。你当时要是能再放个言灵控场,我们这会儿优势已经出来了】
【……闭嘴,谢谢】
芙黎闻言忍不住重重翻了个白眼。
对,她刚才是没有用言灵。但她不用言灵是为了节约精力,延长在场时间……要不是她的本体已经被搞没了,她至于这样吗?
不过烦归烦,对于白雾的存在,她心里还是有些庆幸的——就像白雾说的。方才要不是他突然放出一句言灵阻拦,他们现在怕是早已一死一送。
谁能想到那苏凉近战居然那么猛呢。她现在下巴还有些疼。
再一琢磨刚才的情况,芙黎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蜃法可以让一个雾蜥蜴的意识,寄居到另一人身上,但那人本质就是个寄生的。如果拿开飞船比喻的话,那寄生者就相当于坐在副驾驶座上,还是不系安全带的那种。
一般来说,当正主被定身或控制时,寄生的意识就会本能地直接弹出,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换言之,如果刚才掌控着身体的是白雾,那芙黎的意识,在他被定身的那一刻就会自动离开,然后直接消失。
但芙黎他们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芙黎是外来的寄生意识,但现在主控身体的是她。白雾这个主人,反而坐在副驾驶上。所以苏凉的定身效果砸过来时,被定住的实际是芙黎的意识,和白雾无关。
而另一方面,白雾作为“主人”,是不会再被弹出的,所以无论处在何种状态,他都能一直待在这具身体里……
也随时都可以使用言灵。
芙黎推墙的动作慢了下来。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
沉吟两秒,她严肃开口,这回干脆连“雾哥”都不叫了,直接道:【白雾,我有一个计划。】
白雾:……?
【一个大概率能反杀苏凉的计划。】芙黎继续道,【前提是,你必须乖乖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