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气急败坏的怒骂, 教敖夜发现了佘宴白的异样。他连忙令霜华剑停下,然后摊开掌心,担忧地望着在他手心里不断扭动的小蛇。
本是通体雪白, 却忽然从尾巴尖开始泛起一抹浅淡的粉霞, 不过一会儿便蔓延至全身。宛若一朵粉梅不慎落到了洁白的雪地里, 汁液流淌出来后把雪也染成了粉色。
“阿佘?”敖夜低声唤道, 伸出一指轻轻地戳了戳此刻状态格外异常的佘宴白。
不料已变成粉色的小蛇好像碰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贴着他的手指一圈圈地缠了上来, 将他的整只左手紧紧束缚住。而那椭圆的小脑袋贴在敖夜的腕间缓慢摩挲着,红琉璃一样的眼睛里泛着迷离的光泽,已然失去了理智。
“莫非你这是发……”
一个“情”字险之又险地被敖夜咽了回去,他望着手上的小蛇一时有些无措, 想将其扒拉下来,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甚至担忧小蛇会如刚才那般再次缠上他的右手。
忽然, 佘宴白放松了对敖夜手掌的束缚, 顺着手腕慢慢地往他的袖间深处爬去, 身躯像着了火似的一片滚烫, 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炙热。
敖夜无法,只得趁小蛇尚未爬到深处时, 出手一把捏住了他的尾巴尖, 然后尽量小心地抽了出来。
佘宴白头朝下, 愣愣地望着地上在金色灵火的照耀下染上了一层暖色的厚雪, 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 缓缓抬起上身,豆子大小的蛇瞳里倒映出一张普通却眉眼间隐隐露出担忧之色的脸,恍惚间, 他好像看到这张脸变成了敖夜的脸,周正贵气,凤眸威严,一言不发时神情多显得冷峻……
但他的阿夜早就死了啊,死在三十多年前他看不到的地方,死在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小蛇的眼睛愈发红了,像泡在了水里,有一种晶莹剔透之感。
“别哭,你怎么了,哪里难受?”敖夜眉头紧蹙,只恨自己不通医术,以致于此刻连如何帮佘宴白都不知晓。
“是你么……”佘宴白低喃道,忽而身子往前一窜,张嘴狠狠地咬了一口,不巧,这一下咬住了敖夜的鼻尖。
佘宴白用的力气不小,痛得敖夜拧起了眉,若非他理智尚在,差点把佘宴白狠狠拽开。
敖夜深吸一口气,一股冰系灵力渐渐凝聚在右手上,试图驱散佘宴白身上的热意,好令他恢复一丝理智。
“痛吗?”
因还未松口,佘宴白话说得含含糊糊。
“不痛。”敖夜闷声道,只继续往右手凝聚冰灵力,直到右手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才罢手。
“不痛啊,那看来是我在做梦……”佘宴白主动松开了嘴,反身缠上了敖夜冰冷的右手。
这会他身体很热,忽然碰到了冰冷的东西,反而觉得很舒服,便缠在敖夜的手腕处不停地摩挲着,某处的鳞片甚至有了打开的迹象。
敖夜垂下眼,盯着自己破了皮还渗出了一滴血的鼻尖,心中深感无奈。这回咬出了血,说不定下回这小蛇妖就会咬下他一块肉来。
要是有幸再遇见前辈,他说什么也要建议前辈管管这小妖,若是换做旁的修者几次三番被这小妖咬,怕是会有恩也要变成仇了。
眠眠躺在褡裢内等了许久不见敖夜继续前行,有些急了,便跳出褡裢落在了厚雪上,然后一路往前滚。
“眠眠!”敖夜带着佘宴白追了上去,“你要去哪儿?我带你去。”
眠眠滚得飞快,没一会儿便滚到了一处死路,尽头是一堵没覆盖着薄冰的山壁。敖夜以为他会停下,不想眠眠却没停也没减速,而是直接朝着山壁撞了过去。
敖夜直接瞬移过去,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只见眠眠竟当着他的面凭空消失了。
“眠眠!”敖夜心中一片焦急,左手握着霜华剑正欲一剑挥向眼前的山壁,忽然看见眠眠又凭空出现了。
眠眠朝他所在的方向跳了一步,原地转了一圈,忽然又朝着山壁撞了过去。
敖夜收了剑,走到山壁前若有所思,须臾之后后退了一步,然后猛地朝山壁撞了过去。
像穿过了一层水做的薄膜,柔软而温凉。
待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令敖夜微讶,他们竟从左边洞穴来到了右边,一个美好得恍若人间仙境的地方。
这是一处宽敞开阔的山洞,山壁上皆是裸露出来的各色极品矿石,地上长满了珍稀的灵植,中心处还有着一处冒着热气的热汤。
眠眠在灵植中欢快地滚来滚去,只隐约露出一个白色的顶端。他所过之处,灵植皆枯萎凋零,瞬间失去了一身精华。
敖夜扫了周遭几眼,没发现危险,便由着眠眠自由进食去了。
走了两步,一低头,看到脚边生长着一小片青葱的小草,约莫三寸高,只有七片细长的叶,无花。敖夜瞬间便明白了佘宴白为何会突然变得这么奇怪,只因这种看着普普通通的小草名为迷迭草,散发出的味道对蛇类有着强烈催.情效果。
他立即驱使着霜华剑把周遭的迷迭草全部挖出来,然后装进自个常用的储物袋里,接着再挥出数道掌风,以驱散此处的迷迭草香。
过了一会儿,迷迭草的味道渐渐散去,加之敖夜覆着冰的右手缓解了佘宴白体内的热意,他的神志终于恢复了清醒。
这一醒来,佘宴白就僵住了,如木偶一般咔咔地转动身躯,扭过头不敢置信地瞪着尾巴上的某处。
就很离谱,他竟然、竟然……泛着粉的身躯瞬间变得红彤彤,像熟透了的红果,鲜嫩欲滴,看着分外可口。
佘宴白悄悄合上某处的鳞片,把差一点就要流出的滑腻汁液堵了回去。他想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然而内心巨大的羞耻感几乎要把他整条蛇淹没,不,是淹死!
他活了两千多年,如此尴尬到教人绝望的遭遇还是头一回!只恨不得时光倒流重新变回一枚蛇蛋,就算冻死在当年的冰天雪地里,也好过两千多年后差点把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哧溜一下,佘宴白飞速从敖夜手上滑了下去,一头埋进了松软的土里。
土里残留着一些迷迭草的根与味道,教佘宴白明白了他失去理智的原因——迷迭草的效果本很微弱,可这个秘境里的迷迭草生长了少说得有大几千年,以致于效力随着年份越来越强,最后竟令他堂堂一个大妖栽了跟头!
敖夜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挖出佘宴白捧在手心里,问道,“醒了,还有哪里不适?”
佘宴白抖了抖头上的土,一双猩红的蛇瞳死死地盯着敖夜,不断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杀人灭口,只要这小剑修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曾、曾……只要一想到刚刚但凡他迟一刻醒来,就要颜面尽失的可怕场景,佘宴白就满心的羞耻与后怕。
“混账!混账!混账……”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当着眠眠的面杀人,佘宴白张才勉强忍下心中的杀意,对着敖夜连骂了数声,借此发泄心中羞耻的情绪,
敖夜冷下脸,伸手捏住了小蛇的嘴,教训道,“不许骂人!我修为高于你乃是前辈,且自秘境遇见,我自问对你和眠眠照顾有加,数次包容了你的小脾气。而你却出言不逊,此举着实无礼,难道前辈未曾教你何为礼数吗?”
佘宴白狠狠地瞪着敖夜,恼羞成怒之下心里杀意再起,只要杀了这个人,他就不会再想起刚刚的尴尬事了。
佘宴白一动不动,敖夜还以为他太过严厉把小蛇妖吓住了,脸上的神情登时柔了下来。他捧着小蛇站起来,径直往热汤处走去,到了后蹲下来,把手连带着盘在手心里的小蛇一起放进了温热的水里。
此处热汤富含灵力,佘宴白只泡了一会儿便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下次莫再无故骂人,我自不会再训斥你。”敖夜循循善诱道。
佘宴白被热水泡软了身子,仰躺在敖夜手心里慵懒地甩了甩尾巴,只脑袋露出了水面,“谁说我是无故骂人?你轻薄我,就该骂!”
敖夜皱了皱眉,严肃道,“望你慎言,我乃有夫之夫,万万不可能轻薄你!”
他猛地抽回手,佘宴白猝不及防之下,整条蛇沉入了水里。
佘宴白一怒,浮在水面上,恶狠狠道,“你把我全身都摸了一遍,还不叫轻薄?你还好意思说我乃无礼之人?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无礼,不仅无礼,还是个流氓无赖,不对,你就是个登徒子,居然连你的晚辈你都能下手轻薄!还什么有夫之夫,你如此不守夫道,我要是你的夫人,定会把你这个丑八怪休了,然后重新找一个比你英俊还比你年轻的男人!”
敖夜被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咬着牙反驳道,“你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我与夫人之间情深似海,对彼此的心意如磐石一般不可转移!便是彼此有鹤发鸡皮的那一日,也不会心生嫌弃!我们可是正正经经拜过堂成过亲的,万世也不会休弃对方!”
缓了下,敖夜黑着脸,接着道,“至于轻薄你?在我眼里你就是条任性妄为、无法无天的小蛇罢了!若不是有前辈的面子在,早在你第一次言行无状的时候,我就会出手教训你!若是在凡间遇见你这条蛇,在我眼里你不过是畜生而已!”
第一次,敖夜不顾多年来的修养,出言骂了人。说不清是因为被佘宴白污蔑为登徒子,还是他做了个不该做的假设。
“你不是修无情道的吗?”佘宴白被敖夜过于愤慨的样子惊住,愣愣道,“有你这样修无情道的吗?我还是头一次见无情道修者居然有道侣,你这不是骗婚么,人渣!”
“我夫人已经仙逝了。”敖夜过于平静的语气与刚刚坚称自己与夫人感情极好的样子判若两人。
“哦,原来你是个鳏夫啊……”佘宴白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恐怖的猜疑,而这种事并非没有修无情道修疯了的修者做过,“难不成你后来杀妻证道了?”
敖夜气得浑身发抖,握着霜华剑指向热汤中的小蛇,红了眼,厉声道,“我视夫人如命,你怎可有此恶毒的猜测!我原先当你本性良善,现在看来,竟是我看走了眼!罢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转身欲走,不料眠眠被他俩的动静吸引了过来,见状不妙,连忙滚到敖夜脚前挡住他的去路。
“眠眠,让开。”敖夜冷酷道。
眠眠舍不得他这么快就离开,往上一跳,落到了敖夜的肩膀上,然后轻轻地蹭着他的侧脸。
一下又一下,眠眠的不舍之情穿过蛋壳,传达到敖夜心间,硬是磨得他软了心肠、柔了神情。
佘宴白在水中游了几圈,越游心越虚,最后奈不住爬上岸坐着,上身化作人,下身则仍保持着蛇尾的状态,在水里摆来摆去。
他伸出手揪住敖夜的衣摆,低了头,声若蚊蝇,“刚刚是我不对,不该胡乱揣测你……”
敖夜不是小气的人,又从始至终拿佘宴白伪装后的身份当小辈看待,听到他开口认错了,这心里头的气便渐渐消散了,扭头欲再说教两句,好让佘宴白长长记性,不想竟看到佘宴白寸缕未着的身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小妖太不知羞!”敖夜背对着佘宴白,拼了命地想令自己遗忘刚刚看到的东西。但有些东西越是想忘记,偏偏就越是忘不掉,甚至那一幕遍布他整个识海,令人不断加深印象。
佘宴白僵住,泡这热汤泡得太舒服,他竟忘记了这儿不是在妖皇宫也不是在他玉镯内的方寸天地内。
“少见过怪,都是男人,看个上身怎么了?”佘宴白嘴硬道,“莫非你心虚了?你可是有过夫人的男人,难不成你实则男女通吃?”
说是这么说,佘宴白却是手一挥,身上覆了件青衣,忙不迭从热汤中出来,抢过敖夜肩上的眠眠和腰间的褡裢。
“我夫人乃是男子!”敖夜淡淡道,“无论男女,我皆应避嫌。”
佘宴白手握成拳抵在唇间低咳了一声,努力忍住满腔笑意,“咳,原来是这样啊,很少见你这么恪守夫道的男人了,真是失敬失敬,啊不对,是佩服佩服。”
敖夜却不再理他了,拎着剑把此处宝地里未被眠眠吃掉的灵植和矿石都收集到一个储物袋里,然后沉着脸丢给佘宴白,自己丝毫不留。
不仅如此,接下来直至秘境关闭,他们出了秘境,敖夜都不曾开口和佘宴白说过一个字,活像个锯嘴葫芦。
不过他在秘境里收集到的天材地宝却全给了佘宴白,准确地来说是赠予眠眠当食物。
佘宴白耸了耸肩,并不在意敖夜的冷漠与疏离,正好他也不打算再与这小剑修见面,免得再想起那件堪称他人生最尴尬的事。
“咦,快看那儿,怎么忽然飞来这么多妖族的鸟妖?天啊,太阳都差点被他们遮住了呢。”
“你真没见识,还能是什么,妖皇来了呗,三族里就他出行最为高调,区区一只孔雀,搞得跟上古时期的凤凰一样……”
“呵呵,我族妖皇就高调了怎么着?你嫉妒啊,嫉妒你这辈子也无法像我皇那般一呼百应!”
“啊,不过妖皇大人怎么会突然来了呢?可这秘境都关闭了啊,真是奇怪……”
佘宴白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突然想起来秘境前交待小田的事,不由得心道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 1、某草在阿夜哪儿呢,以后……嘿嘿
2、他俩认不出对方,除了各自都做了掩饰,还有一个原因——我猜你们中某些人可以猜出来
3、晚安呀,诸位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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