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一盏盏红色的祈天灯慢悠悠地飘上夜空,与漫天璀璨的星子一道照亮了、目光所及俱是大红之色的星罗城。
本就不冷清的小城,因着被选做了重华魔尊与妖族美人结契大典的场所, 便更热闹了。比之昔日城外出现上古秘境时人流如潮的景象, 更显盛大。
人妖魔三族凡是有名有姓的修者,皆收到了来自重华宫的请帖, 不管心里作何感想,但为了不开罪敖夜这位实力强横的前剑尊现魔尊,大都面带笑容地来了,还准备了价值不菲的贺礼。
“老夫活了大几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叶白这样得天独爱的修者,啧啧……”
“仙君您说错了, 人家现在叫敖夜,再不然称呼重华魔尊也是对的。据说叶白那是假名……”
“这名字晚辈似乎在哪儿听说过, 好似凡间某个国家曾经的帝王……”
……
受邀前来的修者们一边欣赏着城内格外喜庆的装扮,一边议论纷纷, 或羡慕, 或嫉妒, 或不以为然。
忽然, 有一人指着天边,高喊道, “诸位快看,妖皇竟也来了?”
众人立即抬头望去。
只见一只青色的大鸟缓缓地从南方飞来, 背上的宝座里坐着身披羽氅、姿态慵懒的妖皇, 身后还跟着数十个气势不凡的大妖。
而星罗城内来回穿梭、负责维护秩序的魔修们却像是没看到一般,并未上前阻拦。
有好奇者随手拦下了一个魔修,问道, “喂,妖皇来了你们也不拦一拦?也不怕你们魔尊被砸场子?”
那魔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人家妖皇有请帖,我等为何要拦?”
周围的人听了,不禁打心里佩服重华魔尊的所作所为,先是带人去千里妖山抢了妖皇的美人,后又送请帖邀请人家来观看他们结契。这种种行为已经不是在打妖皇的脸了,而是把他的面子里子都撕下来丢在地上,还用脚狠狠地来回碾压。
“一个小蛇妖,能同时得到妖皇与魔尊的青睐,也是厉害啊。”
“那可不,堂堂剑尊只看了那蛇妖一眼便入了魔,谁能不说他一声本事大呢?”
“说不定待会有好戏看喽。”
……
不多时,待宾客们来得差不多了。
城中心新搭建起的高台忽然走上去一人,正是一袭白衣的叶修竹。而佘宴白化作的小蛇崽则乖乖地窝在他肩上,金灿灿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人与物。
“多谢诸位百忙之中能抽空前来观礼,全了夜儿的小小心愿。”叶修竹笑道,“在下代夜儿向诸位表示感谢。待礼成之后,在下会为诸位送上一份薄礼,还望诸位不吝笑纳。”
说罢,他弯下腰低下头,态度十分真诚。可谓是做足了一个好师尊好舅舅的姿态,任谁看了都不免夸上一句。
“叶仙君,不知这大典何时开始啊?”台下与四周酒楼上的修者问道。
“对啊,何时开始?”
叶修竹抬起头,笑道,“让诸位久等了,这便开始。”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支队伍踏着美妙而缠绵的乐声从西门而来。
穿着喜庆的高大魔修抬着豪华的辇轿往高台这儿缓缓走来,队伍前头是御剑而行、穿着绣了红色暗纹的黑色婚服的敖夜。
只是即便是大喜之日,敖夜仍是一副冷峻的神情,与周遭的喜庆显得格格不入。
而他身后坐在辇轿上的红衣美人,低着头皱着眉,脸上亦是没有一丁点喜色。
这样一对奇怪的新人,看得众修者们一头雾水。只觉若把场景换一换,说是这二人即将要上断头台,恐怕都有人信。
“莫非那蛇妖不情愿与重华魔尊缔结道侣之约?”
“我看很有可能,传言不是说那蛇妖失忆后喜欢上妖皇了么,可能到现在都还没想起来呢……”
“重华魔尊也是惨,两人都有孩子了,结果夫人的心不在他身上……看妖皇那表情,恐怕待会要出事。”
小田扮作的妖皇阴着脸瞪着越来越近的队伍,周身隐隐有杀意浮现。只是似是顾忌着自个的实力不如敖夜,始终不敢轻易出手。
直到敖夜途径他身旁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脸上冷峻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却是成了不屑与嘲讽。
“你!”小田被他这一眼激怒,欲冲上前去却被身后的一众妖修给拉了回来。
“大人息怒。”妖修们小声劝道,“我等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啊。”
“眼下真不是时候,您一定要冷静啊。”
小田气红了脸,双手紧握成拳,恨恨地瞪着敖夜。若是目光能杀人,恐怕敖夜早已经万箭穿心。
又在辇轿经过时,看见穿着红嫁衣的美人那含愁的眉眼,怔在了原地,不禁喃喃道,“宴白……”
“阿玉……”红衣美人张开嘴,无声唤道。那双狭长的美目似是盈起了水光,在祈天灯的照耀下,如波光粼粼湖面,看着煞是美丽动人。
接着,红衣美人抬头看了眼前方冷酷的身影,神情一黯,硬是咬着唇狠心地转过了头,不敢再看一眼痴痴地望着他的妖皇。生怕惹怒了敖夜,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不……”
姿容艳丽的妖皇神情失落,无奈又悲哀地望着心爱的美人一步步离他远去,即将成为他人的眷侣。
而自己只能在台下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真是杀人诛心啊……”有看呆了的修者小声道,却是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他们不管愿不愿意,来参加大典都只想看一桩皆大欢喜的事,未料却看到了三人间这么狗血而纠缠的一出,一个个绷着脸看似淡定,心里却颇觉刺激,直以为今天这一趟来得颇值。
“爹爹和阿爹看着好像不太开心耶~”佘宴白学着小蛇崽的语气说道。
叶修竹淡淡一笑,解释道,“过了今天就好了。”
“噢~”佘宴白似懂非懂道。
心里却道,如果真叫他得逞了,怕是过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死光了,可不久好了么。
高台上摆着两张长案,敖夜与孔玉上来后,便齐齐走至案后站定。
叶修竹取出两幅金色的卷轴摆在案上,小心地摊开后又递上来两支笔,然后笑望着他们,“可以开始了。”
敖夜接过笔,转头望向身旁的红衣美人,冷峻的神情渐渐柔和了下来,“阿白,或许借着结契时的契约之力能教你想起往事,然后你便会知道谁才是你爱的人。”
红衣美人仍怔怔地望着叶修竹手中的笔,喃喃道,“真的吗?如果我还是想不起来呢?到那时,我们被一道契约绑死在一起,无论是谁想后悔了恐怕都没办法了……”
闻言,敖夜握紧了手中的笔,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捏碎。他眼里燃起怒火,愠怒道,“难不成到了此时此刻,你心里还想着他?”
佘宴白脸色一白,摇了摇头,“不,你别生气,不关阿玉的事。”
围观大典的众人看他们许久未动,不禁屏住了呼吸,时而看看高台上神色复杂的两人,时而瞅瞅台下随时可能冲上去抢人的妖皇,心里做足了看好戏的准备。
“宴白,事已至此,你不能再犹豫了。”叶修竹往前递了递笔,叹道,“眠眠还在看着你呢。”
“爹爹……”佘宴白甩了甩尾巴,声音很甜,金色眼眸里却暗含了一丝警告,提醒孔玉莫演过火了。
红衣美人苦笑一声,只得抖着手接过了书写契约的笔,然后低下修长的脖颈,一笔一画地在特制的卷轴上写下愿与身旁人死生契阔的古老咒语。
敖夜这才收回冷凝的视线,挥笔书写。许是心里有火,他笔下的字迹龙飞凤舞,失了往日一贯的沉稳。而身旁人的字迹却歪歪扭扭,那抖动的线条宛若他此刻混乱的内心。
片刻之后,敖夜率先写好,而红衣美人却迟了他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将内容并不多的咒语写完。
遂后两人交换了位置,敖夜未作犹豫便在孔玉的那份卷轴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孔玉握着笔,却迟迟不动。
因为一旦他在敖夜的这幅卷轴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们之间的道侣契约就成了。
而哪怕是再借给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真写了——公子会杀了他的。
“宴白,怎么不写了?”叶修竹问道。
敖夜转过身凝望着孔玉,神情紧张又期待,还有一丝丝担忧。
孔玉骑虎难下,不由得在心里大骂他个狗东西怎么还不动手,再不动手,他得哭了。
“对呀,怎么不写了?”胖乎乎的假蛇崽天真道,“再不写,眠眠要困了哦~”
“宴白,你看,眠眠也希望你写。”
孔玉抬起头,望着叶修竹肩上正打着哈欠的小蛇崽,不禁眼含热泪。
求您,别掺和了行不?信不信我真写了?
佘宴白歪了歪头,眼神懵懂。
你敢,想死吗?
孔玉自然是不想死的,忽然把笔一撂,哭着喊道,“我不想做你的道侣,我又不爱你——”
许是真心实意,他这一声都喊破了音。
众人眼睛一亮,心道好戏来了。
果然下一刻,台下的妖皇便忍不住了,猛地冲上高台。
只是他的目标不是泪流满面的美人,而是两张长案上的卷轴。
因着小田的动作快,而离得最近的敖夜又刻意假装没发现他的真实目标,只一味护着红衣美人不让他被假妖皇带走,便让他顺利得了手。
只见一道妖火下去,卷轴连带着长案瞬间被烧成了灰烬。
叶修竹倒是想拦,然而身体快坏了,有心也无力。
“哈哈哈,我看这下你怎么与宴白结为道侣!”小田张狂大笑。
围观的众人虽然有些诧异,但仔细想一想后,便不由得赞叹妖皇此举明智。因为普通的道侣契约对彼此的约束力小,故而易制。但那被烧毁的金色卷轴一看便非同寻常,这下毁了,想再做一张怕是少则也得两三天的功夫。
除非他们有备用的卷轴。
而实则是没有的,不说敖夜与佘宴白特意只准备了一份卷轴,便是叶修竹其实也不大在意他们是否一定能结下契约,反正都是要死的。
“找死!”敖夜召唤出霜华剑,作势欲杀了嚣张的妖皇。
妖皇脸色一变,转身便飞走,而今夜随他来的众大妖们见势不妙,也跟着御空而起,欲护着他逃离。
叶修竹皱了下眉,只觉若再不动手,妖皇等大妖怕是要飞离星罗城的范围。且看敖夜的势头,似乎也要追上去杀妖皇。而叶修竹又怎会让他离开?
于是他的神识悄悄钻到星罗城地下,引动他两千年前布下以防不测的后手,一个非常古老的阵法。
随着轰隆一阵巨响,一片比夜色更浓的雾气从地下冒出,顷刻间便将整座星罗城和里头的人都包裹住。
黑雾中,佘宴白与敖夜对视一眼,心知真正的好戏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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