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惊颜局(三)
人生何处不相逢。
萧弋也没什么心绪起伏,只尽力维护着一具“尸体”的尊严。
该怎么死气沉沉,就怎么麻木不仁。
沈夜身体稍一发力,柜体便移关合,其内空间立马黝黑无光。
他甫才入内,无暇顾盼左右,只凝神倾听外界,最开始并没注意身旁躺着的,是个活人。
萧弋不是没预判过与沈夜重遇的场景,只是这深入停尸柜……深柜……
不堪细想。
小而狭的空间内,心跳也能有回声。
沈夜呼吸疏朗,清风皓月之气、仙露明珠之气、少年朝华之气,于他周身交相辉映,天地灵毓,难落尘俗。
他当然极快察觉旁边那位的不妥,无声无息地拧个身,推剑出鞘约寸许。一束青芒,便此打在萧弋覆脸的面具上。
这本是只白洁的猫,这会儿左右两颊的胡须上,各溅染几道黑红血污,再经泛绿的光一照,三瓣嘴便宛如轻佻地喵出了声,妖气放浪,却一再惹人相望。
“猫姑娘,是你,”沈夜音量低至尘埃里,仅供萧弋一人耳闻,“你不愿透露只言片语,我便只能以此称呼,见谅。”
古剑锋锐也便罢了,竟还兼备照明奇效。
萧弋处于黑暗已久,猛一下为光束所照,眼睛里就如被抽进两个疯转的陀螺。他其实早料到会被沈夜识破,便也不再装死,抬手挡住剑身青光,缓慢转至侧卧。
倘若他是只成精的猫,那就得有九条命,哪怕真丢了一条,也还大把富余,这便不能叫诈尸。
目睹萧弋翻身,沈夜丝毫不见吃惊。
他不问萧弋缘何屈身柜中,单只阒然注视萧弋,音静无澜:“我有想过,你不会走。换做是我,我不会。”
萧弋只得以一记轻叹作为回应。而他此举,倒像已超乎沈夜期待。
沈夜收剑回身,自此岑寂良久,唯独凶神恶煞的面具后,瞳光似泛起一丝不着痕迹的涟漪。
冷峻傲岸、肃穆庄严,沈大人本尊,确与原作描述如出一辙。
萧弋便趁沈夜不语,仔细梳理了一番眼下已知的线索。
自原身剧情中可知,角斗场已营业数日,
因而每晚量产死人。从前,这些死尸要么不明所踪,要么就像柜中人一样被暂时贮存,死后仍要任人宰割。
但不知曾几何时,此间的幕后操控者,好像忽然慈悲心起,留下可怜人全尸,并将尸身抛于郊野。
这些尸身若为沈夜所见,他就定会循着蛛丝马迹,潜入这座地下建筑。
萧弋行救人之举,那么“丧命”在他手下的“尸身”,在被运出角斗场后,就大有可能在野外“重生”。
萧弋仍自思忖,沈夜却也再行开口。
“故意置身危局,暗中扭转乾坤,”沈大人鼻息谧静,微语绝尘,“你仍不愿承认,自己实在救人?”
萧弋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似化浅叹为轻笑,斜眸看着沈夜。
沈大人置身之处,渗人的停尸柜都似化为繁星一缕。仿佛那遥不可及的穹苍九重上、玉带银河中,才是他应在的地方。
“岔路口,你走了大路?”沈夜音色古井无波,“另一条小路,道阻且长。”
萧弋寂然。他明白沈夜所指。大路与小路的尽头,皆汇聚到这栋屋子。可这里,仍不该是地宫的终点。
幕后操控全局的人,必当藏身在这座地下建筑的更深处。
沈夜继而又再缓道:“路上有处深坑,尸首堆积如山……服务角斗场的奴仆、看管牢房的守卫,均已被处死。那由尸体堆成的山上,上层的人,血都还温热……”
沈大人此言信息劲爆,越往后说琼音也越见沉重。
萧弋微一昂头,似闻之容。
与此同时,外间的声音也离屋子越来越近。
沈夜静悄悄将柜体推开一条极细的缝隙,贴近边缘向外望去。
没想到,进入室内的,居然是个看起来顶多十三四岁的男孩子,不丑,穿身洗得发白的袍子,倒像有几分寒士清贫。
可看他摇头摆尾的走姿,又和外表年龄极度不符,仿佛是位有两把刷子的高人,嘚瑟得十分找抽。
先前听到的声音虽非小车,却也差得不远,小男孩推着的,乃是张带滚轮的床。
这张移床上还躺着个人,从脸到脚都被白布盖起,瞧不见样貌。
这个小男孩,也是这座地下建筑里,头一号不戴面具敢出场的人。
进得屋内,他顺手给
大门上了闩,将移床晾在厅中,而后转脸去了右边的屋子。
不一时,此人的酒嗝声便破碎虚空。
原来就是这位年纪轻轻不学好的小老弟,黄泉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这孩子并非此地主人。”沈夜清幽低吟。
萧弋杳无声息地颔首赞同。小男孩脚步虚浮,应不会武,自也无甚耳力,听不到停尸柜中不同以往的静。若说他是角斗场之主,萧弋也不信。
但小男孩看来是要对床上的人做点什么,沈夜就此静观其变。
少说半个时辰后,小男孩才踩棉花似来到手术室前。
他果然将移床推进屋来,使之与已有的那张并排摆放。床上的躯体,隐约可见呼吸起伏。
小男孩随即展开更衣、换帽、盥洗等一系列看起来相当专业的操作。这小小孩童,难不成还是个外科大夫,正准备实施手术,现下做的即是术前准备?
只见他穿戴整齐,又多番调整几座高脚烛台的角度,直至所有光源都集中到床上那人的头部,才颇为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没过多会儿,却听床上人一声嘤咛,再就见白布之下的躯体,有了极小范围的蠕。
也正是这声响,教沈夜与萧弋的目光又聚到一处。
秦绯的少女音水灵又柔嫩,辨识度很高。
女主健在,好消息。
沈夜握紧利刃,已做好从柜中飞身突袭的准备。
萧弋默然起身,与沈夜一同透过孔缝窥睨柜外情况。
俩人姿势大差不差,肩头就这么不经意一个摩擦。
萧弋通体的寒凉,自也传到沈夜身间。
沈夜若有一讷,微乎其微。
“小猫儿,必要之时,由我出手。”他视线仍关注屋内,话却是对萧弋讲的。
猫姑娘、小猫儿……
男主阁下对萧弋的称谓,就好比俩人的间距,一日千里。
小男孩已掀开床上白布。秦绯背朝黄土面朝天地躺着,手腕脚腕都被扣带所缚,介于半睡半醒的中间态,好在还是个囫囵的人,瞧着没外伤。
小男孩像只酒醉的蝴蝶,哼着小曲儿绕床一周,手上忽而亮出一柄银光闪闪的小刀。再就看他拿着刀,在秦绯脸部比划来比划去,像在寻一处最合适的落刀位。
怎知女主大大
总能给人惊喜,恰在此际徐徐睁眼。
未过片晌,秦绯的惊叫便如万丈高楼拔地起。
屋子没被震塌了方,实属万幸。
小男孩防不胜防,操着小刀刀的手不由得僵持半空。
不料近在咫尺的玄冥界,又正上演一出天外飞仙。
青锋飒沓如流星。
喘口气儿都嫌不够的间停,沈大人已立于小男孩身前。
沈夜神兵突发时,萧弋很听话地留在了停尸柜里,这时便如局外人,有幸从旁纵观全场。
《天机令》成文年代古早,自然囊含了那时候的流行元素,其实挺有武侠的味道。
萧弋不禁叹为观止,高武世界,沈夜不愧为全书战力的天花板,轻功之超绝、身法之迅疾,可以完全不受物理学定律的限制。
于秦绯而言,沈夜就好似那为救世而来的天兵神将。她小嘴咧得碗口大,眼见又要扯开嗓门,却被沈夜当场施个“噤声咒”。
诚然,沈夜既没捻个诀、也没作个法,他不过侧了脸、摆了手,示意秦绯稍安勿躁。
秦绯接得神谕,则堪比玉兔见嫦娥,刹那乖巧不像话,竟真的硬生生紧咬起牙关。
萧弋想起来,原作开篇时,秦绯只因偶然目睹沈夜英姿,便对其一见钟情。
然而沈夜若高岭之花,起初对秦绯的死缠烂打无于衷。
直到二人数次同生死、共患难,沈夜方才对秦绯敞开心扉。他俩感情逐渐升温,全文剧情起码已过三分之一。
再瞅小男孩,那就惨得一匹了。
沈夜飘然落地时,剑柄已然触过此人身体,由此点了此人穴道,令他弹不得。
小男孩身虽被制,但拒不服软,义愤填膺地吧唧嘴:“年轻人,不讲武德!”
这个小朋友,怕是原作中没出过场的人物,更奇怪的是,他自个儿也就这么大点,却叫沈夜作“年轻人”。
不免让人怀疑他究竟什么来头。
沈夜已轻手为秦绯解开束缚,秦绯揉着腕子坐起身来,终忍不住又惊又喜地眼泪巴巴,说都不会话了:“你——你是——?!
她语音未尽,小男孩就又插了话茬,赤着脸咂舌:“诶对啊,你小子到底什么来头?找到这儿来,本事真够大的啊!”
沈夜面目隐于钟馗图样后,喜怒概不得知。
他此时面向秦绯、背对小男孩,那头仍匿在尸柜里的萧弋,由于视野的偏差,远远地仅可瞥到他半侧清影。
沈夜缄默一时,沉声开口:“我既现身,自不相瞒。”
“锦衣卫南司,沈夜。”沈大人揭去面具,清音湛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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