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少年游(六)
谁能想,这小棺材里,装的居然是个活人。
萧弋虽然没力气起身,但听了那人的声音,也已知道那人是谁。
“都让开,”寒江雪喝退一众仆从,忧心地看着萧弋,“别吓姐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与此同时,只见那小棺材的盖子一点点挪,过不多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就从棺材里探出头来,一脸暴躁:“寒江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小朋友不是别人,正是地下角斗场中,本该已经自尽身亡的那位小大夫。
小男孩视线一瞥,就看到萧弋跌坐车旁。
他立即眼冒精光,一个轱辘从棺材里翻了出来,就像是瞧见了什么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
“前辈——”
“嘘!”
寒江雪话才刚出口,就被小男孩挥手打断。
小男孩绕着萧弋转了一圈,然后便拿手搭上萧弋脉象,不出片刻,两条眉毛就开始跳舞:“啧啧啧,这小子的病,难搞哦。”
他收了手,扭过脸来,又没好气儿地冲寒江雪道:“愣着干什么,起码换个舒服的地方,本尊才能好好瞧瞧他啊!”
迷蒙之中,萧弋感觉自个儿被寒江雪带入了马车。
车内灯烛烨燃,软玉温香。那小男孩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只教萧弋在芙蓉榻上沉沉睡去。
秦淮河畔纸醉金迷,夜夜笙歌千古未歇,沈夜被锦衣卫本卫缉捕一事,很快便过去了大半个月。
这段时日,大邺国境内却也不怎么安生,时值洪涝多发的季节,黄河水灾尤为严峻,金陵城也一连下了好多天的大雨。
就连金陵锦衣卫指挥使司衙署内的几栋老旧建筑,也被大雨损毁。
萧弋从《皇朝时报》上看到相关报道时,信息实已滞后多日。
并非他对此漠不关心,而是连日以来,他一直昏睡不醒,外间有何变化,他一无所知。
睁眼之际,萧弋就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客栈之中,床前候着寒江雪的两个侍女。
二人见萧弋醒来,喜上眉梢,却只是告诉萧弋,当日萧弋病发,可急坏了她们夫人。
而寒江雪因身负要务,须得尽早出
发南下,于是在确认萧弋暂无性命之忧后,便留下贴身侍女二人代为照顾萧弋。
奇怪的是,她二人言语之间,却对那个小男孩只字未提。
能被寒江雪叫作前辈的人,一定不简单。
那人外表虽是个小孩,真实年龄却不一定就是肉眼所见。
不过,既然这两个侍女不提这人,萧弋便也识趣儿地没有多问。
两个侍女又道,眼下萧弋既然已无大碍,她二人便要回去向寒江雪复命了,但请萧弋保重。
二人同时也支会萧弋,时值盛夏、尸身易腐,寒江雪怕时辰耽搁、代理楼主怪责,早已差人将那口原要萧弋带回的棺材启运回京,要萧弋先把自己身子养好,其余的就先别操心了。
萧弋谢过两人这些天来的照料,望着灯火,略有些出神。
穿过来这么多时日,他早习惯这一身病骨支离,却没成想,这次发病会这般严重。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这回能保住一条小命,全得仰仗那位“小前辈”出手。
寒江雪的两名侍女离去后,萧弋也不再赖床,收拾了收拾,来到金陵城喧闹的街市上,随手买了份当月的《皇朝时报·金陵》,也便看到了关于沈夜的消息。
而报纸内页的娱乐版,有个自号“青阳宜禾君”的,正连载一篇半纪实半志异的奇文,名谓《邺稗类钞》。
这一期,此君恰好写完二十年前六扇门一位传奇女神捕大破宫廷奇案的经历,并在文后预告,下月作者将回归《皇朝时报·燕京》,带读者开启全新冒险之旅。
古都风物,必须值得细细体味。
萧弋看过报纸,左瞧瞧鸡汁回卤干、右瞅瞅桂花糖芋苗,一路溜溜达达,晃到了金陵锦衣卫衙署附近。
朝廷法度机构,自当庄重森严,闲杂人等不得近前。
萧弋远远望着,但见两名身着官服的男子,由人簇拥着走进衙署,应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其中一人临风挺立,行走间如带轩然浩气。另一人大腹便便,谢顶得厉害,看着倒蛮亲切。
时值正午,萧弋在道边捡个人满为患的苍蝇小馆,与几个路人大哥拼了桌子,点上两屉蟹粉小笼,也跟几人随口攀谈。
几位大哥都是承接了锦衣卫修缮事宜的工头
,这会儿便聊起了今年的汛情,说是朝廷派去黄河的船只都被巨浪掀翻,一船赈灾粮款,全都打了水漂。
几人无不叹息,只道百姓艰难,聊着聊着,有人便又念及沈夜。
一人云,他垒瓦的偏殿,离着卫内诏狱不远。听说那日小刘大人带沈大人回到锦衣卫,当夜就投了沈大人入诏狱。近日来,沈大人似乎每天都受刑讯。
一人云,他腻墙的耳房,就是卫内低阶人员的宿舍,这些人都说小刘大人之所以抓了沈大人,应是与前阵子的少女失踪案有关。而这些人都是不愿同流合污的,在锦衣卫中仅与沈夜交好,一找到机会就去为沈夜鸣冤。
又有一人云,这算啥,他铺砖的堂室,来往的都得是百户往上,所以他知道的自然比其他人多。燕京朝中的一品大员、翊国公徐飐,除了太子太傅这虚衔,实还统管着燕京金陵二地南北司的全部卫军,也就是所谓“掌卫事”。听闻徐大人力排众议,誓要肃清金陵卫军不正之风,已亲带人马南下。与徐大人一同前来的,还有燕京北司的最高统领,刘潜刘大人。
前两人一拍脑门,适才那二位威风凛凛的高官,怕不就是徐刘二位大人?金陵锦衣卫南司的指挥同知、刘芾刘茂正,可是刘潜大人的亲儿子啊。
最后这人得意点头,现在知道为什么锦衣卫管刘茂正叫小刘了吧,因为他爹,是老刘啊。
几位大哥自打提了老爹和儿子,话题就越发地收不住闸,甚至咬着耳朵笑说,翊国公戴了这么多年太子太傅的大帽子,委实可乐。
尽人皆知,圣上唯一的嫡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就是那藩地远在儋州的黎王。说是封藩,其实和流放也差不了太多,这黎王,绝无可能晋升太子之位。
几人言论,萧弋侧耳听之。等到大哥们回返上工,他低头看看寒江雪给自个儿的那把钥匙,继续云淡风轻地与美食为伴,烈日炎炎的午后,也依旧在城廓之内东走西窜,逛吃逛吃,好不快哉。
是夜,金陵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府衙内,翊国公徐飐客宿的台案上,多出一口不大不小的箱子。
箱下压有一张字条,上书两行苍正小楷。
其一写道:
此财不义,取用毋虑,且供秦淮之祸亡众抚恤,亦可补黄河水患之缺。
另一则曰:
秣陵南司沈夜,定乱功著,力荐之。
落款处未见署名,却有幅袖珍的画,寥寥几笔,勾勒个拿弹弓打鸟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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