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沈乐靠在榻上看书,凌灰从窗外翻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册东西。
“有人发现吗?”沈乐急迫地问道。凌灰摇了摇头:“我用了一整包迷药,大概半刻钟后他才会醒。这卷账册是在他衣袍里找到的,睡觉也不肯放开。”凌灰满脸嫌恶,她不停地擦着手。
“好!”沈乐打开账册,才看了没几眼,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这老家伙每一笔入账出账写的极为细致。给谁送过多少银子,打点关系花了多少两,寄回宛阳了多少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沈乐一一看去,松了口气,上面没有姜封、凌灰、刘宏、周成等人的名字。老范有二百两,格泰竟然有一千两之多!沈乐恨得咬牙切齿,凌灰在他后面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沈乐脸色越来越铁青,整个府里家丁两百余人,里面将近一百五十人都被他大点过。每人少说也有五十两银子,剩下的人少的也有十两。就连青衣们,也有三个收了将近八百两。怪不得两年收不上税,沈乐看的怒火中烧,他牙齿都快咬碎了。等到看到最后,有个特别奇怪的账目,收某某某银万两,中间的某某某被涂去,看不清是谁。沈乐脑中如晴天霹雳,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事。
“硕鼠,硕鼠!”沈乐死死压制自己的怒吼声。“凌灰,他给你送过银子没?“
“送过,没要,脏!”凌灰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她笔直地站着,与沈乐对视一眼。
沈乐点了点头:“确实脏,你拿着我的名帖去城外轻骑兵大营,让一个叫岳威的带上六百骑兵明早在我府门前等候,至于理由嘛,入城捉贼。另外叫钱思带上三个掌柜,准备好算盘,明早到府中。”
凌灰点了点头,从窗户离去。沈乐看着手中的账册,想了想,起身离开观浪楼,朝门客住的院子走去。
姜封房中的灯火还亮着,沈乐透过窗上的倒影,看到他似乎在捧书夜读。这院里还住着周成、凌灰。周成的房间暗着,想来早就睡下,沈乐轻轻敲开了姜封的房门。
姜封开门见是沈乐就要行礼,被沈乐拦下“好了好了,咱们先进去说。”
到了屋内,沈乐将账本扔在桌上:“姜大哥,看看!”
“主公,这……”姜封心里疑惑,翻开账本,看的冷汗直冒。他扑通一下跪下,头伏在地上:“姜封罪该万死,请主公发落!“
“嗯?为何要发落你,你又没有收礼。“沈乐阴阳怪气道。
“主公容禀,我明知兄弟们收受丁乔好处,既不制止,也没告诉您,实在是不忠!当时想着忠义难全,况且弟兄们不过受些打赏,就没当回事。实在不知酿成大祸。”姜封平素喜欢读些书,再看看账册中银两数额,瞬间便明白过来。
“哼!我知你最重义气,可是你眼中有我这个主公,你那些兄弟们呢?倘若我不查,是不是哪天夜里稀里糊涂被人拿了脑袋也不知道?这就是你心中的义?姜封啊,姜封,你自己好好想想!”沈乐一甩袖袍,拿起账册就要走。
“主公,求你从宽处置他们!他们也是家中贫苦,只是心智不坚,才被丁乔蛊惑,主公,他们尚未背叛主公呀!”姜封抱住沈乐大腿恳求。
沈乐将账册打开,厉声道:“尚未背叛?你看看最后那笔万银入账,我就说府中足足两百家丁,每夜十人一班,足足五班人巡夜。每次发现贼人,巡夜之人却不曾出现。你那些弟兄们,怕是早就商量好了。你别与我说,两年来从未有所察觉!“
姜封跌坐在地,他当然有所察觉,还责问过府中巡哨怎么如此松散,有一次甚至亲自撞见过贼人大摇大摆翻墙入室。现在恍然大悟,原来这府里家丁早就被贼人借丁乔之手买通。他整个人呆若木鸡。
沈乐见状叹了口气:“好了,此事也不能全怪你。我也不让你为难,明早我会追回脏银,你就在院中称病不出就行。余下事我自会料理,不过有一点说明白,你这些兄弟一大半是不能留了。“
姜封眼神暗淡,点了点头,他本想带着兄弟们有份好前景,没想到成了这番光景。
沈乐看了眼隔壁周成的屋子,思索片刻,转身离去。
一大早,整个卫伯府炸了锅,岳威带着士兵们鱼贯而入,除了沈乐的院子还有俘虏们的院子,其他院子全部封锁起来。府里所有家丁都被集中到前院,进门的大院子中,丁公醒来发现账本不见,心中感觉不妙。本来想溜,却见到沈乐坐在他房中,手中拿着长剑,双眼尽是血丝。吓得他不敢动弹,一早就被提溜到院中捆在柱子上。
“主公!主公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丁公连连求饶。
沈乐不为所动,取了块磨刀石,磨着剑。不仅是家丁,连丫鬟、仆役、老范,甚至是青衣们,一个个衣衫不整地被赶到了前院。他们哭喊着求饶,可是看到正在磨剑的沈乐,还有绑在柱子上的丁公,一个个心中明白了。
周围六百多士兵手中拿着长戟,凶狠恶煞,即便是青衣们,手中没了武器,也不敢反抗。
“老爷,老爷饶命,全都是丁公胁迫,我也是身不由己!”老范哭喊着,一步一跪来到沈乐面前。沈乐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招进来的老仆人,心中叹了口气,这钱,可真是好东西。他一脚将老范踢开,然后看向青秋。
“秋姐受了多少,可以直言吗?”
青秋面色不改:“一两白银,老范送来,以为只是交好,请大人责罚。”
沈乐点了点,又看向其他青衣们:“你们呢?收了多少?”
他们有些收的少,三两、五两、十两,答得都挺快,有五个吞吞吐吐,他们收了百两以上,甚至有三个每人收了将近八百两。
“说了的来我旁边,收了多少余后便自己来找我退还多少。青秋,这五位妹妹的房间在哪,你亲自带人去搜。”
青秋丝毫没有犹豫:“是!”
五名青衣立刻跪下:“大人,大人饶命,我们也是鬼迷了心窍。”
“搜!给我押起来!”沈乐不理他们,喝令道。士兵们上前,将五名青衣绑住。
青秋带了几名青衣离去,沈乐又望向府中家丁,“你们收了多少,我一清二楚, 看来都觉得我这毛头小子治不了你们,好!今天便算算总账。钱思到了吗?”
“主公!我在这!”钱思从门外进来,后面跟着万掌柜在内的三个掌柜。他们手里拿着算盘,一副商人样貌。
沈乐点了点头,转身对众人说:“我不曾克扣过各位的月钱,还特地交代过,逢年过节,给各位一些岁银做补贴。可是各位与丁公一起偷了我的银子。既然是偷,那就得还,我呢念在主仆一场,也不与各位计较,只要还了我的银子,此事就了了。如若还不上,那就抄,抄不出,便报给校事府,或是卖为奴,或是去各位家里抄家,你们自己担着。”一瞬间人群骚动,不过看到士兵手中的利刃,又不敢上前。
“钱思,还有三位掌柜,府里的账册,我那里有一份,凝巧、含香已经去取。你们手里想来也有一份进账,再比对公侯府中的各物件的损耗,还有老范屋里的账目,今天一个一个清算。至于如何清算,钱思你自己看着办!”沈乐提起剑,又转身看向岳威:“岳威,这里就交给你了,这次调兵我会到皇城都卫府与校事府备案,你听钱掌柜安排即可。对了,别让他们冻死或者自杀。”
“是!”两人应道。岳威懒洋洋地,这在他看来没啥意思。不过钱思却两眼放过,他昨天向沈乐告密,今天就有这么大收获,特别是丁公,平日总以他是商贾,对他鼻子冲天,府里人也多有不敬,如今逮到机会,可不得好好算算帐。
“主公放心,我绝对让他们把贪了的每个乾币都吐出来!”钱思满脸狞笑,接过沈乐手中的账本。
“大人!你看看,我们搜到了这个!快!将他们拿下!”青秋抱着十个牌子,她身后青衣们各抱着不少银两。
沈乐大吃一惊,黄龙卫每个人都有一块腰牌,青秋手中的十个腰牌,他似乎没有印象。难道是……
被捆着的五名青衣身形虚幻,绳索只剩个空套。眼看是逃了。突然,一声惨叫再门外响起,凌灰手里拎着三个,周成、姜封手里各一个,看样子已经咽气,被扔回院中。吓得院里众人,发出尖叫,慌乱散开。
沈乐转过头来,用刀抵住丁公脖子:“老东西,你到底与谁有勾结!”
丁公面色诡异:“大人说什么?我怎么不懂呢?不过大人要清楚,在大乾,刑不上大夫,您还是早点给我松绑!”
沈乐真想一剑劈了这老家伙,可是刑不上大夫,何况是私刑,丁公官身是下大夫,没有诏令他确实不能动。
“好啊,既然刑不上大夫,那我就去请一份诏令,来人好好看住他。”
沈乐离开府邸,骑上马直奔皇宫,现在还早,不过沈乐已经想好了说辞。他来到东明宫前候着,不一会儿,宫里的黄门便通报,太子召见。
沈乐卸了剑,便走了进去。此时的太子政躺在榻上看着边报,见沈乐进来,疑惑道:“你怎么一早便要见孤,有何急事?“
沈乐行礼后满脸惊慌道:“殿下,我昨夜查账,丢了数万两银子,细察之下,原是府中幕僚伙同外人行窃。“
“这等小事,你何必报孤,自行处置了便是!“太子不以为然道。
“殿下听我说完,我抄到幕僚房中一本账册,似乎与玄教有所勾连!“沈乐信口胡说,反正账本上最后一条姓名被抹去。
“玄教?你那幕僚什么身份?“太子眉头微挑。
“这幕僚原是朝中按察官,得了个下大夫职,叫做丁乔。”
“丁乔?丁乔……等等!孤似乎有印象,白崖!“太子思索片刻,突然道。
“老奴在!”
“你去调取皇档,看看里面有关于丁乔的记录没?”皇档就是镐京官吏的档案库,
“是!”白崖领旨离开。
“你来这坐,他去查档,也需要些时辰。孤与你说说话。”太子引沈乐坐下,脸色疲惫,丫鬟端来热气腾腾的茶水,又给太子揉腰。
“鲁国传来消息,鲁王已经动身,这次叶夕公主似乎也会一起来镐京。”他面带笑意。
“真的?”沈乐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
“你先别激动,父皇驾崩,鲁王摄相,博望侯的婚事想来也要推迟。这次鲁王进入镐京,阻力应该不同寻常,特别是诸侯王们。所以孤要提醒你一句,在你最好不要与鲁王走的太近。否则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太子眼中有些许寒意。
“当然,你放心,你的军功封侯足矣,等孤继位后,一起封赏!”太子脸色突然变得喜笑颜开,变脸速度之快,颇得龙岚真传。
沈乐自然是知道,这是龙瑞对他的警告。“多谢殿下,我想向殿下讨个恩典!“
“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龙瑞大方道。
“殿下,能否封我去做一州刺史,老师生前希望我能多学习吏治,将来也好能有功于大乾。”沈乐说得恳切。
龙瑞却不解道:“做地方刺史有何好的,我正想封你做金龙军将军,苏追摇摆不定。只有换成自家人,才妥帖。”
“老师之愿不能违抗!请殿下成全!”沈乐可不敢真做金龙军将军,他本来就打算以退为进,鲁王成了相国,他便不能掌握兵权,否则就要威胁皇权。《道藏》里那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沈乐深以为然。
“好!既然你坚持,等登基大典结束后,去洛州。商家、何家先后在那里盘踞,形势复杂,倒是正适合你放手整治一番。”
沈乐谢恩,两人聊了半个时辰,白崖匆匆抱着一卷卷宗来到跟前。太子接过细细察看,眉头紧皱:“此人还真与玄教有瓜葛,你看看!”
沈乐接过卷宗,细察之下,手一抖差点让卷宗掉到地上。原来丁公曾在玄教有教职,颍州教司,后来不知何缘故被免了教职,便去大乾官场打拼。不过后面一段看的沈乐更是牙根痒痒,丁公还曾去楚国给当年的湘侯做过师傅,虽然时间不长,只有三年。
“抓人!白叔,替孤拟一道御令。“
“是!”白崖赶紧研磨写御。
又过半刻钟,沈乐捧御而出,先到城外天龙军驻地,让周参将带了五千骑兵直奔宛阳将丁公妻儿老小全部拿来,顺便把格泰与庄羽也带回来,随后返回自己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