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壮烈又凄惨的消息,让余易等唏嘘不已。
到底是怎么样的绝望,才让那个婢女走上了如此极端的路?“那个婢女叫什么?”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余易突然想知道那个婢女是谁。做为一个卖身为奴的婢女,或许在这个世上,真心能记住她这个人存在过的人怕是已经都没有了。
就如同一团泡沫,美丽的生命承受不住丝毫的重量,在太阳出来之前就烟消云散了。
一条性命,鲜花一样鲜活的性命就这样的消逝,对别人、对这世道有什么意义余易不知道,但却在无意中帮了她的忙,解了她的围。
“听说叫荷香。”抢着回答的是孙氏安排过来的婢女,与荷香是同一类人,现在自己的同类遭遇了这样的不幸,连带着她也有物伤其类的悲哀。
而且在余易发问的时候,她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这位小姐不是消遣无事,打发无聊的随便问问,应该是真心的为那条逝去的鲜活生活惋惜。
“荷香?”
“荷香!”几乎是同时,余易与喜鹊同时念出了这个名字。“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啊?”喜鹊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突然大叫一声,“啊,我知道了,小姐你看,跟咱们家的桂香、菊香是不是差不多?”
“你说她们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啊?名字这么相似。”
“应该不可能吧,当初咱们买下她们一家可是在丰城。”玲珑率先搭了话,按她的想法,丰城家里的双胞胎姐妹最好是跟这个荷香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的惨剧摊在一个人身上就好了,没必要让另外的人跟着受罪。
其实玲珑的心境变化了很多,从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再到别人的婢女,也接触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涉及到的悲惨事,现在还能由衷的为双胞胎姐妹揪心,说明她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
“不过就算是她们名字相似,命运肯定也不会如此不济的。跟在咱们小姐身边,哪会受这样的苦。”喜鹊不知怎么就想通了,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在她的心目中,余易就是最好的主子。
孙氏安排过来的婢女叫杜鹃,也算是孙氏身边得脸的丫鬟,但她看着现在余易主仆的互动,还是不由得羡慕不已,这位七小姐实在对下人太好了,她的丫鬟都可以这么自在随意的跟她说话。
当即接了话头,一再的夸余易好。好话不怕多,礼多人不怪。做为看人脸色过日子的下人,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
余易对此不置可否,但她的话却深得喜鹊欢喜,不多时,两人便叽叽喳喳的说得热闹,俨然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亲热了。
这样坐着闲聊的时间没过多久,院外就传来了二房当家夫人孙氏的传话,说是三房的灵堂已搭起来,让余易过去。
易姐儿的父亲与余炳坤虽然不往来已久,但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余易就在隔壁,于情于理,她做为小辈都得过去磕头祭拜的。
得了传信,余易没有耽搁,让喜鹊去带了荣姐儿来,两姐妹牵了手动身过去。
天气阴沉沉的,似乎快要下雪了。昨天她们来时还阳光灿烂,今天天气就变了,北风呼呼的,冰冷的风一阵紧似一阵的刮过来,好像衣服都刮透了一般。
出了院子,荣姐儿不由发抖。余易牵着她的小手,当即就感觉到了。
这么小小的年纪,跟着她一路奔波,这两天想必也是累了。三房的事来得突然,也不知道吓着了没有。
余易紧了紧她的小手,又检查了她手里的手炉。“姐姐,我不冷,锦秀都帮我弄好了的。”
荣姐儿仰着头,认真的跟余易说道。
余易笑了笑,这小丫头是担心自己责怪锦秀呢。“咱们现在过去到灵前上柱香、磕几个头就好了,你别害怕。”三房的事她只稍微提了一下,那些血腥的描述就省了吧,吓着这么小的孩子就不好了。
当时余易在院子里互通消息的时候,全是避开了荣姐儿的。
“嗯,有姐姐在,荣姐儿不害怕。”小丫头冲余易重重的点了点头,小脸儿笑得眉眼弯弯。萌萌的、暖暖的,让余易的心底软软的,非常熨帖。
她也反省过了,听到余炳坤死讯的时候,或许那样畅快的心情是有些不大对,但就为了看到自家荣姐儿这样的笑脸,那也是值了。
余家的老宅与三房其实不过一墙之隔,但两家断得很彻底,相隔的那堵墙上连个小门都没有开,余易她们从老宅过到三房去,必须出了老宅的门,再绕到西北角上,从三房的正门进去。
看着虽近,走过去却远,出了老宅的角门,就有壮实的健仆抬了软轿守在那里,专等着服侍姐妹俩过去。
这样的软轿在丰城很少,荣姐儿果真像她说的一样,跟在余易身边什么也不怕,上了轿子之后,东张西望,左摸右摸稀奇得很。
到了三房的门边,她才慢慢的消停下来。这时候已经能看到三房的门楣一片惨白,果然如孙氏说的那样已经布置起来了。
余易她们的轿子停了下来,立马从里面就有接引嬷嬷从门房出来,等候余易和荣姐儿下轿子。这个嬷嬷余易有些眼熟,好像昨晚在孙氏的身边看到过。
“七小姐、九小姐这边请。”嬷嬷可能是顾忌她们两位都年岁不大,态度特别的温和,引进了门,径直往里面带。
想来孙氏是怕她们被人冲撞了,安排得很尽心,余易对孙氏的好感又加了一层。
余家三房的宅子原本是老宅的一部分,精细却也狭小,一进门,满目都是白,余炳坤虽然不肖却也是三房唯一的男丁,现在没了,三房的天也塌了,仆从下人都人心惶惶,进到里面来,余易才感觉到办丧事人家的悲凄气氛。
灵堂就设置在前院,大大的,用白纸扎成的花圈中黑墨黑墨的‘奠’字特别醒目,让人无端的觉得压抑。
‘奠’字两边是小儿臂粗的白色蜡烛,中间摆放着一个镏金的香炉,此刻里面香气缭绕。地上正中摆放着一个蒲团。
余易携了荣姐儿,不用人提示,径直走到蒲团边接了下人手里已经点燃的香,拜了拜再插进香炉里,等荣姐儿小小的身子也处理好,才在蒲团上跪下来,规规矩矩的磕头。
如果是寿终正寝的长者,这时候应该有孝子贤孙出来,在旁边答谢宾客。可余炳坤二十多了连个媳妇都没娶,自然没有孝子贤孙出来答谢。
但虽然没有子嗣,仍安排了答谢的人,一个年纪不大,披麻戴孝的男孩子,余易不认识,也没有见过。应该是族里的子侄。
大大的‘奠’字后面安放的应该是余炳坤的棺木,此时从里面隐隐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余易和荣姐儿还未进到里间,孙氏就迎了出来,她上前牵起余易的手,亲自把她们带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开阔的房,曾老夫人歪坐着有气无力的劝慰着一位中年妇女。自吃了早饭就过来,一直到现在,估计老夫人也是累得够呛。
见余易两姐妹过来,老夫人叹了口气,招了招手,又冲对面的女人劝慰着:“坤哥儿没了是他自己福薄,你可别再为他伤心了。”有些话她不好说,溺爱孩子没有这样儿的,亲都没成的只能算夭折,哪里受得起香火。
现在余家三房为了他一个夭亡的孩子大操大办,已是折福,可现在向氏还不依不饶的到底想怎样?
“哪,这两个也是你正经的孙女儿,听了她叔的事,立马就过来了,你先见上一见。”曾老夫人拉着余易和荣姐儿,又说道:“这位是你们的祖母,平常也没机会承欢膝下,正好过来让你们祖母开解开解。”
余易得了话,忙上前行礼,跟荣姐儿都脆生生的叫了“祖母。”余易这时才看清,余炳坤的娘,自己便宜爹的继母实在是年轻。
看上去跟张氏比都不显老。银盘似的脸如天上的满月,丹凤眼,柳叶眉,身姿绰约。只是现在有些伤心过度,眼睑红肿鬓发乱散,但这样一幅形容并不损她的风姿。
余易正打量着向氏,而向氏显然也看到了她。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估计说的就是现在这样的场景,余易只觉得向氏的目光透着几乎快要化做实质的恨,犹如利箭一般向她射过来。
向氏懊恼得很,刚才只顾着伤心,倒把这个丫头给忘了!
说到底,若不是那个孽障,以及他养出来的死丫头,她的好儿子就不会这样年纪轻轻就去了,丢下她撒手人寰。
仇恨拉得那么莫名其妙,余易有些始料未及。她察觉出了向氏对她的恨,可她着实摸不着头脑,这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有心来了,就给你叔再好好多磕几个头去。除了你们,你叔也没留下什么亲人。”似乎还酝酿了一下,向氏才终于开了口。
这话说得也对,没毛病。
“刚才我跟姐姐都磕了。”荣姐儿仰着天真的面孔,很认真的述说着一个事实。她虽然年纪小,不懂大人们想干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不喜欢她和姐姐。
不喜欢她没有关系,她是庶出的孩子,没什么人拿正眼看她,可这样对姐姐就是不行!凭什么磕了头还要再多磕几个?很痛的。
估计现场也就余易没觉得什么,曾老夫人的脸色这时候也不好看起来。
“前面有人照应着呢,这姐妹俩单薄得很,就早些歇着去吧。”边说着,她还给孙氏递了个眼色。
貌似多磕个头也没什么啊,好像看曾老夫人的样子不太对劲?
不过不管有什么猫腻,余易都决定听曾老夫人的话。
“怎么地?替她叔叔做这么最后一件事都不愿意吗?”看曾老夫人维护姐妹俩,向氏的火气再忍不住,蹭蹭的往上冒。
这时候余易姐妹在她的眼里,已不单单是害死她儿子的罪魁祸首了,还是串通二房,让她下不来台吃里扒外的贱丫头!
“婶子瞧您说的。易姐儿姐妹自是愿意替她叔做事的,只是外头又不是没有爷们儿支应,他五哥定会体体面面的送七弟走。刚才我看了,远哥儿做得就挺好。”孙氏见向氏一点面子都不给曾老夫人留,立马上前来解围。毕竟是三房的丧事,闹僵了也不太好看。
余易这时候总算是醒过神来了。向氏所说的多磕几个头可不单纯,那意思竟是想让她跟荣姐儿做余炳坤的孝女?
哼!亏得她脸大,想得美!
“那哪能一样呢?远哥儿再好那也是旁支,哪比得上亲侄女?”向氏依旧不依不挠,铁了心的要让余易姐妹做孝女。
做这个孝女可不容易,光一套仪式下来,就能要了人的老命,还不要说现在天寒地冻的。这差事余炳文过世的时候余易一穿来就做过了,现在还做一回?饶了她吧。
当然做谁的孝女才是问题的关键!
若现在等着下葬的还是余炳文,没二话,丢半条命余易也认了,谁叫自己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份呢。可对方是余炳坤,那还是算了吧。一而再的想强占丰城余家的家业,六亲不认四六不分的算什么叔叔?
“易儿和妹妹多谢姨祖母心疼!”余易先是对着曾老夫人说的,人家的真心实意她都看在了眼里,“祖母说什么旁支的不一样可就不好了吧,可要寒了人心了!今天来帮忙的可大多是旁支近族的叔伯哥哥们,说起来,我跟妹妹这亲的侄女还是头次见面呢。”这话她是冲向氏说的。
这时候屋子里其他的人也都住了手脚,全看向向氏。“伯娘婶子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余易趁机又环视四周,向大家伙儿问了一句。
这时候每个人的眼里都还了不自在。这些人全都是族里的女人,虽然都对向氏没什么好印象,但看在三房没了顶梁柱的份上,都来了,跟孙氏一样,忙前忙后的才消停。
本来就被向氏的要求弄得头晕脑胀,现在倒好,还里外不是人了,当着她们的面就分远近,那她们有很多还一家一家的过来帮忙,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