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在暖阁内处理政务时的秦姒收到勤政殿传来消息:秦晁要?见她。
秦姒收了手头上的事情便朝着勤政殿赶去。
红袖不?免担忧, “陛下此时传召殿下必定是为了昨晚之事,殿下可有应对之策?”
秦姒却一点儿不?放在心上。
她深知?知?道这个?时候秦晁即便是怒极,也不?会抓着自己当场发作。
他必定已?经与纪锦那老狐狸商量好?了, 将她的路安排的明?明?白?白?。
毕竟他心爱的儿子前脚离开东宫,后脚小脸蛋便受了伤,任谁看, 都是她动?的手。
又有谁能想到是他的亲身母亲,一向看似柔软的纪贵妃做的呢。
以她对他的了解,哪怕他此刻恨极了自己,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惹怒自己。他非但不?会挑在这个?时候处置自己, 还会揣着一肚子的怒火在这个?时候将她叫过来询问一番, 然?后告诉她自己对这件事情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果然?, 她才到勤政殿,就见到秦晁一张明?明?藏了滔天怒气却又不?得不?对着她嘘寒问暖的脸。
秦姒瞧着眼前这张虚情假意的脸, 瞥见他鬓发里藏着的一两根白?发, 脑子里闪现一个?念头:他老了。
他已?经失去了能够随时随地利用自己威严来对自己实施精神暴虐的能力。
现在的他在自己面前即便是生?气愤怒,也得藏的严严实实。
他怕自己。
他得忍着。
他在将自己送去和亲之前得接着要?扮演慈父。
他会在找到那个?最合理完美?理由之前将所有对她的不?满统统藏起来, 然?后再最合适的时候爆发出来。
秦姒对于这种认知?并未觉得有多高兴。
她在想他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明?明?彼此忌惮,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嘘寒问暖的嘴脸来。
她仔细想想,好?像从兰景消失在她身边以后。
从那以后, 他们之间便有了隔阂。
秦姒至今不?知?他究竟使用了什么样的方式害死了兰景。
从前她不?敢问。
现在她亦不?想问。
无论他用了什么样的方式, 他始
终都害死了他。
她瞧着他那对望着着自己不?知?藏了多少恨意的眼,亲自动?手替他烹了茶捧到他面前。
“父皇这么着急召儿臣过来可有什么事儿?”
秦晁接过茶碗一时没有说话。
秦姒打量他的同时, 他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自己这个?女?儿。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她的母亲是太医院的一名女?医官,他认识她的时候还很年轻。
那时候他即位已?有几年,可整个?后宫里的女?人无一人有孕。
当时太医院的院首好?像姓孙,医术十分了得, 替他诊治过后说是他天生?不?容易使女?子有孕。
这种事情莫说是皇室,就是搁在民间也是一件极其痛苦且又难以启齿的事情。
他十分的痛苦,一边接受治疗,一边又始终不?肯相信自己无能频繁临幸嫔妃。
可即便是有女?子有孕,莫说足月,两三个?月便自然?小产了。
那个?太医嘱咐他,若是想要?有孕,需得节制才行。并且叫自己的一个?女?徒弟来日?日?过来替他诊脉。
那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女?子。
安静到她不?说话,你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她只有在替自己诊脉的时候才会多说两句话,说话的口?气与孙太医一个?模样。
秦晁觉得她十分的有意思,时间久了,总是忍不?住想要?逗她说说话。
可她总是拿着一对看透世事的杏眼无声拒绝他。
这让秦晁感到十分的挫败。
于是在一次醉酒后,他拉住了替自己诊脉过后就要?离开的医女?,并且强行宠幸了她。
事后他酒醒后觉得十分愧疚,想要?弥补她。
可是她一副好?像什么没有发生?过的模样,拿着那对沉静如水的眼睛瞧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后来他再也没见过她。
九个?月后,孙太医突然?有一天抱来一个?女?婴,说是他的女?儿。
秦晁瞧着襁褓里柔软的婴儿,心一下子柔软起来。
他问起那个?女?医官,孙太医淡淡说了一句话。
她死了。
这个?为他生?下女?儿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世上。
秦晁现在想起来,竟然?发现她叫什
么名字都不?知?道。
后来他将她交给了先皇后抚养,再过来,先皇后去世了,那时候他的后宫仍旧是没有人能够诞育皇嗣。
他始终想不?明?白?,他的女?儿是如何好?好?生?下来,并且身体非常的康健。
他也曾问过孙太医,孙太医也不?过说了句这世上总有以命换命的法子。
等他想要?仔细询问孙太医的时候,他竟然?离开了皇宫。
后来又过了几年,他的那些兄弟们瞧着他无子嗣,开始想尽办法将自己的子嗣过继到他名下来,想要?光明?正大的继承他的皇位。
秦晁如何肯!
他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唯一的女?儿身上。
现在,他冷眼瞧着她低眉顺眼坐在自己对面,一脸的恭敬,丝毫瞧不?出对着自己一丁点儿的怨怼。
这是他一手□□出来的女?儿,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虽不?是储君,可具有了一个?储君的优秀品质。论及才干谋略手段,她都是一个?挑不?出错处的完美?继承人。
甚至,她比他做储君时要?优秀得多。
坦白?来说,若她不?是个?女?儿身,将来绝对会成为这大燕百年来最优秀的君主。
他从前也为她自豪过的。
可如今她所有的一切有点,在他眼里都成了洪水猛兽。
同样的,他根本不?记得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藏进心里,任谁也不?得窥探一二。
好?像是从她得知?自己给兰景赐了毒药之后。她当时拿着那对跟她母亲一样的眼睛目光沉沉的瞧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照常处理政务,一如既往的去他宫里请安,对他嘘寒问暖,甚至将他送进她宫里的那些面首照单全收。
自始自终她一句质问的话都不?曾说过。
仿佛兰景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秦晁也一直以为她对兰景的感情不?过如此。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年她居然?还惦记着他。
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她如此可怕。
可见她心计城府之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又想起了自己儿子的脸,心里对她的心狠手辣反感到了极点,也恨到了极点。
他努力压抑着
自己的怒意,挤出一抹笑意,“贵妃说惹了你不?高兴,朕不?过是有些好?奇,所以叫你过来问问。”
秦姒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
她亦是十分的委屈,“贵妃是从儿臣宫里出来的人,按道理来说,贵妃能有如今的地位荣宠,儿臣亦有荣焉。可贵妃竟然?如此不?懂规矩,跑到东宫里出手教训儿臣宫里的女?官。这知?道的,是贵妃关心儿臣,替儿臣教教她们规矩。不?知?道的,只以为贵妃如今掌权,又有了皇子,却嚣张跋扈,居然?跑到东宫去掌掴宫中女?官。”
“父皇,这要?是给有心人知?晓,必定大做文章,离间我与父皇之间的父女?之情,说是贵妃是仗了——”秦姒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秦晁忍不?住问,:“如何?”
秦姒一脸的心痛,“以为贵妃是仗了父皇的势,早已?经想要?让弟弟取而代?之。”
秦晁下意识的解释,“朕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父皇,儿臣知?道您定然?不?会这么想。所以儿臣教训了贵妃几句,叫她莫要?给父皇抹黑。”
“你是说,你不?过教训了贵妃几句?”
“那不?然?父皇觉得儿臣还做了什么?对了,儿臣听说弟弟脸上受了伤,十分的忧心,一早便派了人送了上好?的药膏去昭月宫。这药膏还是上次宫宴之时儿臣脸上受伤,父皇特?地赐给儿臣的,”她说着特?地将脸上那道疤露给他看,一脸的为难,“谁曾想儿臣一番好?意,全部被贵妃丢了出来。儿臣愿本还以为是因为我打了贵妃的人,训斥了贵妃父皇才不?高兴——”
她说到这儿,好?像想到了什么,拿着难以置信却又十分悲痛的神情瞧了秦晁一眼,立刻起身后退两步拎起衣摆跪了下来,哽咽,“没想到父皇竟然?是怀疑儿臣害了自己的弟弟!”
她说着,眼睛都红了,“还请父皇明?察此事,还儿臣一个?清白?!”
秦晁原本委屈的一颗心被她赌的哑口?无言。
他瞧着她白?皙脸颊上的疤痕想到了夜宴之上毫不?犹豫将她推出去的情景,一时羞愧难当。
他自然?不?可能认为是一向柔弱的贵妃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儿
。
当然?,他也不?可能无凭无据的说眼前这个?一脸委屈的女?儿做的,只得打了个?哈哈想要?将这事儿揭过去。
可秦姒如何肯如了他的意,剖陈其中厉害,多次要?求他严查,还自己一个?清白?。
秦晁一时犹豫不?决。
他被秦姒这么一闹,反倒一时未能肯定到底谁真谁假。
秦姒他不?答复自己,乘胜追击。一脸悲痛的叙述自己如何爱重自己这弟弟。
“如今弟弟受伤,如同有人拿刀割在了儿臣心上。还请父皇一定要?严查,还儿臣一个?清白?,这种大奸大恶之人若是留在宫里,岂不?危害到弟弟的性命?”
她口?才了得,且情真意切,说到最后连秦晁都忍不?住动?摇:莫非这件事真的与她没关系?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是贵妃自己动?的手。
虎毒还不?食子!
他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可能还会遭遇这样的危险,心中就止不?住的后怕。他脸色一凛,叫了内侍总管进来吩咐他彻查此事。
秦姒瞧着他的神色心中冷笑:她倒是要?看看贵妃这场戏如何收场!
她见该说的也已?经说完,懒得与他在这演下去,起身告辞。
秦晁与她亦是无话可说,嘴上又虚情假意了两句,以示自己对她的关怀。
秦姒一脸感动?,说还有政务要?处理,恭敬退了出去。
才出殿外,她原本挂着浅浅笑意的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
她抬眸瞧了一眼阴沉的天空,心想,这种日?子是时候该结束了。
红袖连忙迎了上去,将手中的暖炉塞到她手里,柔声道:“殿下,您没事?”
秦姒摇摇头,由她扶着坐了轿撵回宫去了。
两人回到东宫后,秦姒瞧着殿内空无一人,忍不?住问道:“他还没回来吗?”
红袖摇摇头,“宫里的人说中间回了一趟又出去了。”
“他可有说几时回来?”秦姒瞧了一眼偌大的宫殿,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齐世子没有说。可要?派人去找?”
“不?用了,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秦姒说着出了寝殿去了旁边书房批阅奏疏去了。
冬日?昼短。
秦姒处理完所有的奏疏时,东宫已
?经掌了灯。
晚膳时分,秦姒瞧着天空这时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外面天寒地冻的,那个?一早出去了的男人还没有回来。
她瞧着满桌子自己特?地吩咐膳房为他做的他平日?爱吃的菜,顿觉得没了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就叫人撤了下去。
等她沐浴后坐在榻上看书的时候,还是未将他等回来。
秦姒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谁送他出的宫,立刻将人叫过来。”
红袖连忙应下。一会儿的功夫,今日?送齐云楚出去的小连子侯在了殿内。
秦姒头也未抬,“今日?你送齐公子出去的时候可遇见了什么事?”
小连子仔细想了想,忙道:“奴婢原本将公子送到了宫门口?,谁知?他说忘了点东西要?回来取。然?后回来的时候碰见云大人了。”
他话音才落,谁知?殿下突然?抬眸瞧了他一眼。
他见一向待人温和的殿下眼神十分的吓人,忙道:“奴婢已?经告诉公子了,云大人是个?十分大度的人。”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殿下突然?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拍在了矮几上。
小连子腿一软,忙跪下告罪。
红袖冲他摆摆手,他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秦姒一张脸阴沉的滴出水来,冷笑,“他这是见了云清一面,就耍脾气走了?”
红袖连忙安慰她,“殿下早已?经让人留意了齐世子的踪迹,眼下并无人来说齐世子离开燕京。兴许,他只是在外面耽搁了。”
秦姒想了想,冷哼一声,“他以为本宫这东宫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来人!”
立刻有人出现在窗户外等候差遣。
秦姒瞥了一眼映在窗户上的影子,“着人将他的行踪报上来。”
“诺。”那影子一闪而过,消失在殿外。
秦姒起身,“替本宫更衣。”
红袖瞧了一眼殿外漫天飞雪,蹙眉,“雪越来越大,不?若殿下先等一等,奴婢待会儿差十一去请世子回来?”
秦姒耐着性子坐了回去。
这时外面有宫人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搁着一只翠绿色的琉璃碗,里面盛着还冒着氤氲热气儿浓黑的药汁儿。
红袖上前接了过来。她轻轻凉碗里的药吹凉了些,勺
了一勺递到秦姒面前。
秦姒闻着那股略带着甜味的药,不?待她喂自己,皱着眉头端过来一饮而尽。
一旁的宫人连忙递上早已?备好?的茶水给她漱口?。
秦姒漱完口?又重新坐回榻上重新捡起了矮几上的书。
可这次她一个?字也未看进去。
红袖知?她不?高兴,也不?知?该如何劝她,重新替她煮了一杯安神茶过来。
秦姒才端起茶碗,这时去而复返的暗卫隔着窗户一板一眼道:“启禀殿下,齐公子此刻正在兰桂坊饮酒。”
秦姒征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岔了,瞥了一眼红袖,“他方才说什么?”
还未等红袖说话,那暗卫以为殿内的殿下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齐公子此刻正在兰桂坊与里面的花魁娘子饮酒。”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向持重的殿下不?知?将什么东西砸到了铺了厚厚地毯上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隔着一扇窗子都能感觉到她滔天的怒意。
他连忙缩回了脑袋,立在那儿等候吩咐。
寝殿内。
秦姒阴沉着脸在那儿坐了片刻,一脸怒容的拍案而起,“更衣!”
她倒要?去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做了她秦姒的面首,居然?还敢去逛妓院!
作者有话要说:秦姒:简直反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