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安坊。
这间青楼十年前在燕京城是数一数二?的妓坊, 可现在已经没落,比着燕京城第一坊兰桂坊差得远,来这里享乐的客人什么?三教九流都有。
纪敏双眼无?神的躺在坊内某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的床上, 仰头看着头顶上方艳丽俗气?的帐幔,一双眼睛满是绝望死寂。
生得獐头鼠目, 十分猥琐的客人穿好身上的衣裳,伸手拍了拍她的脸, 暧昧笑道:“服侍的爷很满意, 爷下次还来找你。”
他?说完, 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子, 肥腻的手狠狠捏了她一把, 心满意足的见着她疼的皱起?了眉头, 道:“爷额外赏你的!”
他?说完收回手, 谁知?方才还如同躺尸一样?的女子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操着沙哑的嗓音道:“我不要钱。”
她身上的锦被滑落到腰际,雪白的肌肤上全部是刚刚被凌虐的痕迹。
男人贪婪的眼神在她身上滑过, 捏住她的下颌, 一脸戏谑, “那美人儿想要什么??可不是要我娶你?”
她是玉安坊里最下贱的妓子, 据听说喝醉酒的时候还说自己是什么?贵妃娘娘, 成了整个坊的笑柄。要不是瞧着她生得楚楚可怜,床上柔软可欺的模样?,他?才懒得光顾她。
她眼里闪过一抹厌恶,冷冷道:“你杀了我。”
男人顿时变了脸, 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哼一声,“神经病!”, 转身就出了屋子。
纪敏看着身上的痕迹,想起?从前的日子,捂着脸坐在那儿哭了起?来。
她从一个尊贵无?比差点成为一国之?母的贵妃娘娘,居然变成了只要花钱便?可以来□□的妓子,这样?绝望的活着,不如死去!
可是她没有勇气?……
还有她的璋儿,一想起?她的璋儿,她心如刀绞!
不多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玉安坊的赵妈妈在外面?嚷道:“快点收拾收拾,有贵客到!”
她连忙擦干净眼泪,起?身穿好衣裳,将窗子打开散散屋子里的气?味。
她开窗的时候,往下面?瞧了一眼,楼下是一片结了冰的湖。玉安坊一共有三层,像她这种低等的姑娘全部住在二?楼。若是她从这儿跳下去
,指不定就死了。
这时外面?敲门声还在响,外面?的声音不耐烦的催促,“我说,今儿你运气?好,这可是难见的贵客,还不赶紧开门!”
她看了看窗外冰天雪地的景,想象着身体砸在上面?的感觉,最终打了个哆嗦,认命的上前打开了门。
在她看清楚外面?站着的人时,一脸的错愕。
居然是他?!
齐云楚扫了一眼眼前画着浓妆,气?质艳俗的女子差点没认出来。才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在她身上再也难以寻出往日做贵妃时的半点尊贵。
秦妈妈一双描绘的精致无?比的的眼睛打量着眼前通身气?派,生得金质玉相,满燕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有他?这般俊美的男子,十分不解他?为何?来找一个低等的姑娘,心中颇为遗憾。方才一路走来,不知?道多少姑娘眼红了,就连她自己都眼馋的厉害,恨不得亲自上阵。
她正还要再与他?说说自家花魁娘子的好处,他?冷冷扫了她一眼。
秦妈妈顿时腿一软,哪里还敢多话,立刻替他?们关?上门,陪着笑脸,“你们聊,你们聊……”
纪敏看着眼前俊美无?俦的世?子,想起?宫里那位如今已经荣登九五之?尊的人眼里闪过浓浓的恨意。
明明她如此不知?廉耻,到头来这世?间优秀的男子都甘心留在她身边,就连这个容貌倾城,权势滔天的世?子也不例外。
她不甘心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尽量的想要使?自己端庄一些。可屋子里的气?息以及她身上的痕迹无?不彰显着这里刚才发?生过什么?。
她越想越恨,咬牙切齿,“你来,是替她来看看我如今过的有多惨?”
眼前的人神情漠然,像是看她一眼都显得多余,开门见山,“兰景是谁?”
纪敏一听,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来意。
她打量了他?一眼,随即笑了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还不能止住。
齐云楚皱眉看着眼前疯疯颠颠的女人笑个不停,闻着屋子里低劣的熏香混合着一些腥齐几欲作呕,不耐烦道:“我再问你一遍,兰景是谁?”
纪敏这时止住了笑,看着眼前面?容冷峻的男人,道:“你终于发?现了啊。
”
她当然乐意告诉他?兰景是谁,最好叫他?对她死了这条心。
能叫她不痛快的事情,她向?来不竭余力。
她想起?那个男子,眼神里闪过一抹温柔,“他?啊,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子……”
皇宫,紫宸殿。
红袖匆匆进了殿,对正在批阅奏疏的秦姒说:“这几日听闻齐世?子正在查询兰大人的事情。”
秦姒征了一下,“是吗?”
红袖点点头,有些担忧,“也不知?齐世?子知?道了兰大人与陛下的事会不会生气??”
秦姒叹息,“当年我与他?的事,除了你与红袖知?道,他?查无?可查。”
“可是陛下别忘了,还有一人知?道。”
“你是说纪敏?”
红袖点点头, “当初,她被妓院的人逼着接客,逃到大街上撞见了兰大人。是兰大人好心将她赎了身,还与殿下想尽了办法将她送回了纪家。兰大人那么?好的人,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教她读书写字,读书做人的道理。到头来,她却?因为喜欢兰大人被拒,为了一己之?私,明知?太上皇为了避免陛下耽于情爱,一旦出现与陛下亲近些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却?还跑去告密。哎,可惜了兰大人这么?好的人……”
一提及这些,秦姒心中的恨意便?难以遏制,手中主笔应声而断。
“叫人好好看着她,别让她死了,她那种人不配死!”
红袖忍不住担忧,“她那个人惯会装模作样?扮可怜博取同情,奴婢担心齐世?子听信了她的话,对陛下心生嫌隙。”
提起?齐云楚,秦姒脸上的恨意消散,眼神柔和了些。
“他?若是真听信她的话,便?不配我喜欢……”
……
玉安坊。
纪敏看着眼前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的男子,眼里闪过一抹恨意,语气?却?委屈可怜:“明明兰景哥哥先喜欢的是我,她却?仗着自己的身份抢走了兰景哥哥。这也就罢了,你不知?她那个人有多么?的薄情寡义,兰景哥哥如此为她,到头来死的时候她自始自终问都没问一句。最可笑的是,这些年,她喜欢的人都带着兰景哥哥的影子,包括你齐世?子,笑起?来的时候,跟他?一模一样?。
齐世?子,你千万莫要被她的甜言蜜语给骗了!”
她说完原以为齐云楚会因此愤怒,谁知?他?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等等!”
纪敏连忙追上去,伸手想要拉住他?,却?瞧见他?看待蛆虫一般的眼神冷睨了她一眼。
她怯怯收回手,神情可怜,“看在我什么?都说了的份上,求世?子救救我出了这里,阿敏下半辈子给世?子当牛做马!”
齐云楚看着眼前看似楚楚可怜,实则心肠歹毒的女子,除了关?于那个叫兰景的男子的事情,其余的半个字也不相信。
他?虽恨她如此三心二?意,可是她那个人确实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亲倾心以待。
“齐世?子!”纪敏见他?要走,“扑通”一声跪到他?面?前苦苦哀求,声泪俱下,“她心肠歹毒,将我送到这种地方来,我,我活着生不如死!若是世?子不肯救我,那就求世?子可怜可怜我,杀了我!”
齐云楚停下脚步。
纪敏心中燃起?希望,连忙抹去眼里的泪,冲他?挤出一抹乞怜的笑意。
她其实并不想死,只是不愿意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若是他?肯救她逃出升天,便?是再好不过。
谁知?眼前的男人生就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孔,嘴上却?说着最是无?情伤人的话。
“她那个人,天生对女子有着怜悯之?心,从不这样?折辱一个人。她如此待你,定是你对她做了十恶不赦之?事,她心中恨极了你,却?又偏不杀你,想叫你在这世?上受尽折磨。她恨的人,我必也厌恶。所以,你不配死!”
……
齐云楚一连十日都没有去上朝,也没有出现在皇宫里。
这一日,秦姒傍晚用膳时看见桌子上摆了一道花菇鸭掌,想起?这道菜他?最是爱吃,顿时没了食欲,搁下了筷子。
“撤了。”
红袖瞧她神色不对,连忙叫人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撤了下去,又服侍她漱了口。
她捧着茶碗看着空荡荡的宫殿,独自一人在那儿坐了好一会儿,突然道:“十一哪儿去了?去叫她将花蔷找来。”
半个时辰以后,花蔷也不知?是从哪里的酒桌下来,进殿的时候身上的大氅裹着寒气
?与酒香。
看来,她自从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后过的十分滋润。
她皱眉,“他?最近忙着做什么??可有,见什么?人?”
他?生成那副模样?,成日里在燕京城晃悠,也不知?有没有什么?过分亲近的……
花蔷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明明想要问问是否有旁得女子亲近齐世?子的女帝,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这个人行走江湖最是将义气?,鉴于前些日子他?们一起?饮酒时齐云楚曾指点过自己,觉得自己应该投桃报李。
“他?近日常去兰桂坊饮酒。”
果然,一向?不喜形于色的帝王脸倏地一下绿了!
“放肆!”
他?居然敢!
花蔷表情十分的遗憾,“陛下不晓得,齐世?子一来,兰桂坊新来的花魁娘子眼睛都直了,顾不得半点矜持的上去献殷勤,且齐世?子那个人,酒量实在差得很,要是——”
她别有深意的看了秦姒一眼,神情暧昧。
若是在平日里,秦姒自然能够瞧出来花蔷故意在激她,可她一听到齐云楚在兰桂坊整个人的火气?就上来了。
“他?现在人在哪儿?”
“微臣刚来的时候,齐世?子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秦姒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起?身叫来红袖替她更衣,阴沉着脸带着红袖与花蔷出了门。
二?人到了地方之?后,秦姒扫了一眼屋内,这才发?现偌大的屋子里并没有什么?花魁娘子,甚至连个婢女都没有,只有眼神迷离的齐云楚正面?皮绯红大着舌头侃侃奇谈的谢毓说话。
“听兄弟一句话,回云都,那个女子不值得……”
秦姒松了一口气?,冷冷扫了一眼谢毓,眉梢都透着怒意,“怎么?又是你!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不可以带他?来这种地方饮酒?还不快滚!”
都在这儿跟他?胡说八道些什么?!
谢毓喝昏了头,一瞧是花蔷,扶着桌子走到她旁边趴在她背上,眼神涣散的看了一眼秦姒,道;“花花,你可千万不能学那个薄情的女人!”
秦姒看了一眼花蔷。
从未低过头的花蔷恨不得当场挖了个坑将自己给埋了,动作粗鲁的领着谢毓的后衣领给拖了出去。
待人走后,
秦姒关?了门,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不知?饮了多少酒的男子。只见他?雪白面?孔上透出绯红,浓黑的纤长的眼睫上也被酒意晕染的似要淌出泪来。
那对多情的眼眸明明伤心到了极点,却?无?端端生出一丝春情,惹人爱怜。
他?似是才瞧见她,楞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你居然来找我?真是难得。”
秦姒走过去,从他?手里夺过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回去。”
齐云楚点点头,扶着桌子起?来,声音怅然,“确实要回去了。”
他?都出来这么?久了,该回家了。
秦姒见他?站都站不稳,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他?垂下眼睫看她一眼,眼神里说不出的难过,只看得秦姒心中有些愧疚。
他?伸出洁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抚摸着她的眉眼,喉结不断滑动,声音低哑,“兰景是谁?”
“你醉了。”
秦姒没有答他?的话,扶着他?想要将他?扶到里边的床上休息一晚。
“是吗?”
他?不肯走,环住她的腰,颈窝埋在她的颈窝,在她耳边喷洒着热气?儿,声音委屈,“姒姒,我究竟哪里不好,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秦姒叹息,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发?涩,“小齐哥哥没有不好,是我不好,对不住你。”
可她没有办法。
她没有办法对着一个与兰景生得一模一样?,就连琴音也一模一样?的人视而不见。
那是她年少时的求而不得。
亦是她心中最大的愧意。
可齐云楚又有什么?错呢?
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是她惯会三心二?意,所有的人都舍不得。
眼下闹成这样?的局面?,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还有一事……
她见他?醉得厉害,小心试探,“小齐哥哥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东西?为何?我总是会心口疼?”
齐云楚“嗯”了一声,“我给你吃了你一辈子只能爱我一个的药,姒姒怕不怕?”
这世?上哪有这种毒药。
秦姒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多心,摸摸他?的脸,低声哄他?,“小齐哥哥给的,即便?是穿肠毒药我也心甘情愿。”
齐云楚从
她颈窝抬起?头来,捧着她的脸,眼神里的爱意都要溢出来了,“真的吗?我家姒姒真乖……”
他?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秦姒叹气?一声,吃力的将他?拖到了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着他?。
他?不知?梦见了什么?,面?上浮出浅浅的笑意,带着三分少年的脆弱与天真,不见平日里的半分霸道□□,叫人更加的心疼。
秦姒情不自禁的伸手描摹着他?的眉眼,嘴角浮现出连她也未可知?的温柔笑意。
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捉着她的手放在胸口,洇红的眼角水光潋滟:“小七,跟我回云都,我不喜欢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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