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转身回颜家, 见门开了,便知颜家人回来了。
她并未找悠然,而是问了大丫, 三郎在哪儿, 她要找三郎。
大丫指了指,笑嘻嘻道:“三叔在后院, 准备给小婶做菜粥, 白姑姑去后院找。”
颜家几个孩子都喊白梅为白姑姑。
白梅道了谢,朝后院走去, 果然在菜园中看见了颜三郎的身影, 当即走过去, 先福身行了一礼,又看了看四周, 欲言又止道:“姑爷, 奴婢找您有事儿。”
三郎见是白梅, 拿着一把青菜走过来, 笑着道:“有事儿您说便是,无需多礼。”
白梅见四周无人,走近一步道:“姑爷,公子回来了, 他是姑娘的师父, 若是得知姑娘还在, 必定要带姑娘走。姑娘记忆全无, 只信任您,我也不想姑娘跟公子离开。”
闻听这话,颜三郎心里咯噔一下,悠然的师父回来了, 会带悠然离开?
“他何时回来的?”拳头不自觉攥紧,颜三郎的声音似乎在颤抖。
“半个时辰前,已经上山去了,他不知姑娘还活着。奴婢也不知他何时离去,这几日我会过去伺候,等他离开才能下山,姑爷,有些事奴婢此刻不能说,日后自见分晓,奴婢对姑娘忠心耿耿,永远不会变。”白梅一脸坚决。
自从家人横死,她唯一的依靠,也只剩下魏悠然了。
若是为家人报仇,她只能效忠魏悠然。
颜三郎想了想:“你去,娘子哪里,我帮你解释一二。”
“多谢姑爷。”白梅已想好了托词,“您告诉姑娘,这几日是奴婢家人的忌日,姑娘知道,定会体恤的。”
她想了想,又将嘉宁侯府来人的事说了,说完又给颜三郎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悠然从屋内出来,隐隐绰绰看见白梅的身影,走过来问:“那是白姑姑吗,背影匆忙,这是要上哪儿去?”
颜三郎上前扶住悠然,笑着解释道:“这几日是她家人的忌日,她突然想起来了,准备买些祭品,去山中拜祭。这几日就不回来了。”
悠然信以为真,点头道:“原来这样。”
白梅简单带了些东西,匆忙进山,进入山谷后,她并未见傅成淩,想了想便去屋后,果然在墓前见到了傅成淩。
他一袭白衣,衣袂飘飘,立在碑前,仿若石雕。
白梅上前,道:“公子,姑娘已经去了,还请您节哀。”
半晌无人说话,白梅又站了一会儿,听傅成淩道:“孔嬷嬷呢?”
当初,他突然离去,并未让白梅和孔嬷嬷留在谷中,白梅在,以孔嬷嬷对悠然的感情,她也会在。
白梅先是一怔,她没想到傅成淩会问孔嬷嬷,整理好思绪,如实道:“嬷嬷去了,一日她误入深山,被野兽要死了,是村里人发现的。奴婢请人将她葬在了别处。”看了看墓碑,又道,“姑娘嫉恶如仇,若得知真相,怕是姑娘觉得,脏了她的轮回路。所以,奴婢做主,将她葬在了别处。”
傅成淩摸了摸墓碑上的字,眼眶微红,险些落泪,哑着嗓子道:“你,做得对。”
将来他去了,也埋到别出去,免得她看见了,觉得脏了眼睛。
白梅见他伤心,劝慰几句,又问傅成淩为何回来。
傅成淩道:“宫里那位做了个梦,梦见她没死,我也觉得她没死,想回来看看,看见这墓碑,我不得不信,她走了,永远离开了我。”挥挥手对白梅道,“你去忙,我想单独陪陪她。”
白梅依言告退,走了几步回头看一眼傅成淩,心里冷笑。
若不是你,姑娘能离开父母,离开皇宫,差点客死他乡吗。
如今到装起情深了。
你不是爱慕宫里那位吗,为何跑到姑娘坟前装情深,男人,果真不可信。
傅成淩靠坐在墓碑上,一字一字抚摸着上面的字,喃喃自语道:“悠然,师父错了,再也不放你的血了,师父日日陪你读书,陪你画画,陪你看遍这山川大河,你回来可好?”
夜色中,他说着说着,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而颜家确实另一番场景。
颜父带着人回来,个个满脸喜色,欢声笑语的。
尤其是二郎,一直嘚嘚说个不停,一进家门都是他的话。
“爹,娘,我是在做梦,你们快掐我一下,我怕自己做梦。”二郎凑到颜父和颜母身边,伸着胳膊让他们掐。
李氏实在看不下去,朝他腰上使劲儿拧了一下,只听哎呦一声,笑问:“疼,你是做梦,想做梦回屋睡觉去。”
二郎摸着腰:“你就不能轻点儿。”女人可真狠。
颜母笑着朝他肩膀拍一下:“轻了怕你感觉不到疼,仍觉得是做梦呢。”
悠然听见动静,带着几个丫头接出来。
颜母见她面色如常,依旧担心,问她可还吐,好些了没有。
悠然道,回家就好了,应该是家中风景好,孩子也喜欢。
刘氏和李氏都是过来人,纷纷向悠然传授经验,还告诉悠然吃什么可治孕吐。
悠然道了谢,随颜母进了堂屋。
箐箐是未婚女子,未经历过这些,只问悠然想吃什么,她去做。
悠然没有特别厌恶的,箐箐就放心了,把从县城带回来的肉,菜和包子热了热,配上颜三郎做的菜粥,也满满一桌子。
大家按位置坐好,期待颜父讲话,今儿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颜父让三郎给他倒了杯酒,满脸笑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后去了。
他举起酒杯,没喝酒,倒像是醉了三分:“今儿咱们的铺子开业,生意不错,赚了不少,这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咱们最应该感激的是悠然,若没有她的方子,就没有咱家的食肆,再感激的是箐箐,她的手艺好,咱们食肆的菜味道好,大家都认可,生意才会红红火火。大郎夫妻,二郎夫妻,大柱二柱,都辛苦了,大家都辛苦了。活了一把大岁数,今儿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我先喝了这杯酒,你们也都随意。”
他说完一饮而尽,喝的有些快了,被呛到了,猛烈咳嗽几声。
颜母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口内嘟念着:“小心点儿,一把年纪了,跟个孩子似的。”
颜父呛红了脸,止住咳嗽道:“我高兴。”
“这就高兴了,等过些日子。悠然给咱家添个大胖小子,你还不得高兴的昏过去。”颜母道。
悠然正吃着,听见颜母提起自己,脸颊倏地红了。
三郎道:“娘,这孩子没出生呢,你咋知是男孩儿,别到时空欢喜一场。”
“你懂什么,悠然能吃,定是个大胖小子,我怀你的时候就馋,特别能吃。”颜母笑盈盈地看着悠然。
这才两个多月,肚子就显怀了,说不定是俩个呢。
镇上也有双胎的,也不知他们颜家可有这样的福气。
悠然笑而不语。
她是现代人,学过生物学,自然知道生男生女,在于男人的染色体,却又不能给颜家人科普,只能但笑不语了。
三郎怕他娘说出更过分的事,惹悠然不快,忙岔开话题:“今儿侯府的人来了,来送礼的,被白姑姑打发走了。”
听了这话,所有人看向箐箐,桌上的饭菜顿时不香了。
颜父夹菜的手顿住了,半晌放下筷子:“咱们家与他们再无关系,侯门权贵,咱们高攀不起。”
颜母点头,向箐箐道:“你是我们的女儿,咱们虽穷,但我们会尽心尽力的护着你,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箐箐红了眼眶,道了句:“我知道。谢谢爹娘,谢谢哥哥嫂子们。”
颜三郎见话题被转移走,催促大家吃饭。
悠然见气氛尴尬,给颜三郎使了个颜色,颜三郎会意,好半晌又道:“爹娘,咱们家人越来越多,院子还是那些,不够住,是不是应该盖新院子了。”
不等颜父开口,颜三郎继续道:“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把咱家周围围起来,盖几个院子,大家都有自己的院子,也不算分家。地方宽敞了,住着也舒服。”
众人听了这话,都看向颜三郎。颜父却看向魏悠然。
悠然笑了笑道:“爹,我觉得三郎哥想法很好,几个丫头也大了,总不能和爹娘挤在一起。咱家的生意慢慢好了,迟早要盖房子,晚些时候不如早盖,大家住的都舒坦,干活也卖力气不是。”
颜父沉默不语,颜母看了看悠然,又看了看颜父,怕颜父生气,推了推他道:“这法子也不是不行。”又不是分家。
大郎夫妻和二郎夫妻都不说话,显然是赞同颜三郎的说法。
孩子们都大了,总不能和爹娘挤在一起。可眼下生意刚起步,家里起院子,没银子,这才是颜父为难的原因。
悠然见颜父没反对,就觉得能行,继续道:“我也知家中银子不趁手,我可以先垫上,等咱家有了银子,再还给我,这是咱家祖宅,将来三郎哥出息了,定要回来祭祖的,可得盖好一点。”
颜母笑了,道:“三郎媳妇说得对,迟早要盖,就遂了孩子们的愿,早早住新房。”
颜箐箐也笑着道:“爹,我还有些银子,要不就用我的。”
她也同意盖院子,一大家挤在一个院子里,总归不是事儿。
颜父依然不语,半晌才道:“让我想想。”盖房子不是小事。
颜三郎知事情成了一半,给颜父倒了杯酒:“爹好好想想,咱们不急。”
吃了晚饭,女人收拾一番,回屋各自安寝。
堂屋东次间,颜父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帐幔陷入沉思。
颜母进来,见他呆愣,推了推他问:“怎么了?”
颜父方回神:“这些日子咱家太高调,容易遭人嫉妒,三郎媳妇又想盖院子,我怕日后家里不太平。”
他也想盖院子,让孩子们都住的舒坦的些,可树大招风,他怕家里惹来祸端。
村里的风言风语,他也略有耳闻,只装不知。
颜母一听也怕了:“这可怎么办?”
要是被有心人盯上,还不得遭贼,少些东西也就罢了,万一伤了人,可如何是好?
颜父叹息一声:“院子建起来也好,院墙弄高些,到时候再养条狗,夜里也有个耳力。”
“你这是同意建院子了?”颜母问,“照我说,建起来也好,孩子们心思大了,住一个院里,早晚闹矛盾。”
夜里静悄悄的,东厢房还燃着蜡烛,颜家开了食肆,积攒了些银子,夜里也舍得点灯了。
刘氏哄着五丫,对大郎道:“你说爹娘同意建院子吗?”
一家一个院子,跟分家没啥两样,关起门来,自己当家做主,刘氏想想都心动。
大郎想了想,道:“多半会同意,三郎提出来的,爹那次不同意。”
刘氏顿时来了精神:“那咱们建几间堂屋,几间厢房?”
大郎看了看刘氏,沉声道:“你有多少银子?”
听了这话,刘氏顿时蔫儿了。
他们才做生意没多久,又找铺面、又装修的,手里没多少银子。
她算了算手里的几两银子,顶多能盖三间堂屋,撇撇嘴道:“三弟妹说了,可以帮咱们先付上。”
“那都是债,你不要还啊。”大郎是老实人,不愿意欠人银子。
西厢房,李氏和二郎也琢磨盖房子的事。
二郎思想比大郎超前,他也知三郎两口气想住的舒坦:“老三媳妇手里有钱,愿意帮咱们出,咱们记着这份恩情,到时候多盖几间房子,这或许是咱们最后一次盖房子了,可得好好想清楚了。”
李氏节省惯了,想到院子需要不少银子,便问:“那得多少银子啊?”
“别管多少了,主要是让你和闺女住的舒坦了。”二郎搂着李氏道,“咱们家也算时来运转了,都多亏了三弟妹,她不会做家务,你带着女儿多帮帮忙。”
李氏推了他一一把:“她的事还能轮到我,一个白姑姑就够了,三弟妹的衣服都是白姑姑做的,那手艺比箐箐都好,又是个讲究的人,领口袖口,绣地那花儿,那竹叶,跟真的似的。好看着呢。”
“也是。”二郎感叹。
也不知三弟妹是何等人家的女儿,连身边的侍女都比旁人家的厉害。
若不是失了记忆,被三郎坏了名声,咋能进他们家的门。
大房和二房的人在说白梅。颜三郎也在说白梅。
将白梅遇见傅成凌的事说了。
他说这话的目的,只想试探悠然,试探悠然会不会跟师父离开。
悠然听见傅成凌来了,比他的反应还大:“他不是走了,为何又回来。”想了想又道,“不行,不能让他看见我,他若见了我,必定要带我离开。快帮我找个地方藏起来。”
她不是原主,若是被人家师父发现,还不得将她当妖怪烧了。
三郎见状,苦笑不得,把人扶上床,替她盖好被子:“睡,他去了山谷,不会来颜家。白梅也怕他知你活着,主动过去伺候了,会帮你瞒着的。”
悠然恍然,坐在床边看着颜三郎,道:“白姑姑回山谷,是为师父?”并不是亲人忌日。
“是,我也觉得白梅有事瞒着你,按说她是你师父的人,应该希望你回去,可她并不希望你回去。”三郎皱眉道。
“她不说,咱们也不知。”悠然想,应该是她身世的秘密。
原身到底是何身份呢。
山谷中,秋风习习,吹来阵阵凉意。
傅成凌恍若未觉,坐在石碑旁宛若雕像。
白梅站在远处看了看,忍不住出声提醒:“公子,该用晚膳了,都热了两遍了,姑娘已经走了,您作践自个儿,姑娘若是知道,该伤心了。”
半晌后,傅成凌回头,哑着嗓子道:“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傅成凌起身缓步朝竹屋走去。
白梅盛了饭菜,用托盘端着送进竹屋,见傅成凌坐在以前的座位上,将主座留出来,眸光一沉,放下饭菜问:“公子回来打算常住?”
傅成凌拿起筷子,望着主座,昔日的女孩已经不在,他苦笑一声:“明日就回,皇后娘娘患有眼疾,双目失明,我需得回去。”
白梅略微放心,道了句:“这些年可苦了皇后娘娘了。”话落意识说错话了,连忙道歉,“奴婢无心之失,还望公子责罚。”
傅成凌握着筷子的手一紧,瞥眼看向白梅:“下去,好好打理这山谷。”
白梅依言告退,回了自己的住处,坐在床边陷入沉思。
翌日一早,傅成凌又去了屋后,站在石碑前,摸着石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半个时辰后,挖了一株年份久的人参,见人参少了几颗,就问白梅,人参为何少了。
白梅想起灵猴素来喜食人参,就说灵猴来了几次,许是那灵猴吃了。
傅成凌点头,又挖了两株人参,起身扫视谷中的一切,眼前浮现少女的身影。
“师父,师父,这是我种的人参,师父再也不用去山里采了。”
“师父,潭中的鱼好肥,咱们吃红烧鱼,清蒸也好吃。”
“小灵儿,你给我站住,你个偷嘴的,又吃我的人参,那些人参是给师父配药的,不是让你吃的,你吃果子就好。”
傅成凌眼眸氤氲,抹把脸,对白梅道:“照顾好这里。”
话音未落,人已远去。
山下颜柳村,悠然怕遇见傅成凌,便不出门了。
大丫几个来找,她便说自己不舒服。
这可把颜母吓了一跳,连忙来后院新房看悠然,见她在画画,扯了她的画笔,扶着她去床上休息:“我的小祖宗哎,你不舒服就去床上躺着,可不能累着自个儿。”
“娘,没事儿,我不累。”悠然坐在床边,看向一旁的颜三郎。
颜三郎放下书:“娘,我会照顾她,真没事儿,您放心就是。”
颜母正欲开口,外面大丫来说:“奶,上次的婆子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