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忱看着那几行字, 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她对着他，像是总有说不完的话。
为什么她一有时间，就喜欢黏着他。
为什么她不喜欢他叫她“小孩”。
为什么她总着急着“长大”。
为什么她那么在意他对她的看法。
之前, 他总觉得她还小, 从来就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大概是哥哥当惯了, 对她百般迁就时, 他也是自然而然, 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他还是太粗心了。
忘了她毕竟是个青春期的女孩，也会有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心思。
这些都是正常的。
而他作为一个年近三十的成年人，却不该毫无察觉，不经意间伤害了她。
电话那头一字一句的念着关键词的拼写, 顾忱却一个字也没在听。
直到那边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出声, 忍不住问了句：“顾总，你还在吗？”
顾忱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应了一身：“嗯，不好意思, 你再说一遍。”
通完电话，顾忱不动声色地将手机还给沈意眠。
刚刚那么一打断，沈意眠也不好意思再接着之前的话题问了。
顾忱收起手机，又朝她下半身瞟了一眼，温声道：“把围巾系好，然后我们就吹蜡烛切蛋糕, 好吗？”
“哦……”
既然都说她漂亮了, 沈意眠也不想再跟他纠结这身衣服的事, 拿起那条咖色围巾在腰上围了一圈，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面前，是顾忱给她特意定制的蛋糕。
不大, 却格外精致。
整个蛋糕都是淡淡的粉色调，还点缀着色彩新鲜的草莓，少女心满满，是她最喜欢的风格。
顾忱点燃蜡烛，然后起身去关了灯。
“许愿吧，沈意眠。”
沈意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坐下，然后拉动椅子挪得离他更近了些。
微黄的光线下，她侧头在他身边轻声道：“老顾，你跟我一起许愿吧。据说，十八岁生日的愿望特别灵。”
顾忱转过头，看见烛光在她清澈的眸中摇曳。
他轻轻笑了笑，说：“是你的生日，我怎么能许愿？”
“没关系啊～”
她冲他笑着眨眨眼，“我偷偷跟上面打过招呼了，把愿望分你一个。”
她的眼睛很亮，纤长又卷翘的眼睫毛在她脸颊上投出一片根根分明的阴影。
嘴角弯成月牙儿，旁边细小的纹路都像是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
顾忱的心似乎也随着那烛光摇曳了片刻，但随即又理智的收回心思。
那么干净的东西。
他舍不得去碰，也不该去碰。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暂时没有什么愿望，你自己许愿吧。”
沈意眠有些失望地收了笑，眼尾也耷拉下来。
顾忱提醒：“快点，蜡烛都烧一半了。”
她这才抿了抿嘴，双手互扣着闭上眼睛，心中默念。
【第一个愿望，希望爸爸能够早日康复，妈妈不那么辛苦。】
【第二个愿望，希望能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
【第三个愿望……】
沈意眠顿了顿，头又埋得低了些。
【希望……老顾能爱我。】
睁开眼睛时，顾忱已经将生日礼物递到了她眼前。
“十八岁生日快乐。”
他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柔。
她兴致勃勃地打开，里面是一个高奢品牌的羊皮小包，上面有个彩色蝴蝶的装饰，样式很俏皮，正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顾忱特意提醒：“高三了还是要专心备考，这个包留着你大学再背。”
沈意眠连连笑着点头：“嗯嗯，好漂亮啊！”
顾忱平时不吃甜食，可今晚的蛋糕他还是勉为其难的吃了一小块。
沈意眠知道他不爱吃奶油，特意把草莓都叉到他盘子里。
一整晚，为了拖延时间，她绞尽脑汁地扯着话题。
从学校最近的课程到沈立刚刚结束的治疗，再从今天早餐吃了什么到刚刚出租车司机跟她聊了什么的鸡毛蒜皮，全都跟顾忱说。
她讲得口干舌燥，连着喝了好多水，又上了好多次厕所。
最后，嘴巴实在是有些累了，再一看时间，才十点四十。
顾忱也跟着她看了看时间，立刻问她一句：“吃好了吗？不早了，该回去了。”
“啊？”
沈意眠有些不情愿地瘪了瘪嘴。
“餐厅都要关门了。”
顾忱站起身，“我出去买单，你把衣服穿好等我。”
说完，他也不管她答没答应，径直推门走了出去。
沈意眠意兴阑珊地站起身，脱下顾忱的西装外套和围巾，转身去把大衣穿起来。
顾忱回来时，她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坐着。
“走吧，送你回去。”
顾忱穿起她脱下的衣服，拿起围巾带着她走出去。
两人刚走了一半，沈意眠突然一拍脑袋：“哎呀，我的鞋！”
顾忱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她脚上的创可贴。
“你在这等着，我去拿。”
沈意眠连忙道：“算了，还是我去吧！我怕……”
“怕什么？”
沈意眠心虚地挪开目光，小声道：“我怕……鞋臭……”
顾忱差点笑出来，终究是没说什么，还是转身回了包间。
不过一会儿，他手里拎着她的鞋出来。
沈意眠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鞋，问：“……臭吗？”
顾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突然抬起手将鞋子伸到她鼻子前面，“你闻闻。”
沈意眠立刻一个战术性后仰，条件反射地捂住鼻子。
“要臭也肯定不是我！是我妈！”
顾忱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认识这么久，沈意眠极少看见他开怀大笑的样子，一时好奇地看着他。
虽然这人长得清冷，但笑起来也是极好看的嘛。
“好了别躲了，不臭。”
顾忱清了清嗓，又恢复到之前正经的模样。
“你闻过了啊？”
沈意眠将信将疑地低头去嗅，随即喜笑颜开：“真不臭呢！”
回去的路上，天上又陆陆续续下起了小雪。
道路两旁的行人渐渐变少，街灯像是格外的亮。
沈意眠眼见着车子离莱缦越来越近，心里有些着急。
她扯扯顾忱的手臂，糯声糯气地跟他撒娇：“老顾，我们再去玩一下好不好……我不想那么早回去……你陪我再玩一会儿嘛……”
顾忱抬手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时间，“快十一点了，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学。”
“可是马上就要到我生日了啊，就今晚，就这一个晚上，好不好？”
顾忱无奈地轻叹一声，“这么晚了你想去哪啊？”
沈意眠其实也不是想去哪，为难地抠了抠头。
“要不，我们去电玩城吧？那边开到很晚的。”
“不行。”
顾忱果断拒绝，“玩那些东西会刺激你的大脑，回去会兴奋地睡不着觉。”
“那……去看电影？”
“一场电影至少一个半小时，太久了。”
沈意眠痛苦地皱起脸，“那……那去哪啊……”
她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去酒吧！”
顾忱随即睨她一眼：“你做梦。”
“……”
沈意眠绝望地耷拉下脑袋。
与此同时，车子已经到了莱缦门口。
“到了。”
顾忱开口道。
沈意眠撅着嘴，悻悻掀起眼帘看他一眼，“那……你去我房里坐坐……”
顾忱依然是想也不想就拒绝：“那更不行。”
“那……我在你车里坐坐……”
这丫头像是准备耍无赖了，就是一点下车的意思都没有。
顾忱看着她沉默半晌，说：“不是已经陪你过生日了？为什么现在不想回去？”
沈意眠抠了抠手指头，低声道：“我想让你陪我到零点。”
话毕，她又抬眸可怜巴巴地看他一眼，瓮声道：“可以吗？”
按照以往，以她现在的表情和语气，顾忱到最后肯定会依着她。
好像这种“溺爱”，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舍不得她失望。
舍不得她受伤。
想让她一直保持无忧无虑的状态。
但最终，伤害她的有可能正是自己。
顾忱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两个字：“不行。”
沈意眠眸光一淡，紧闭双唇默了半晌，才慢慢道：“好吧，那……那我先回去了。”
她将手搭上车门把，可顾忱依然没有出声挽留她。
一股酸涩从胸腔里往上涌，沈意眠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他，支支吾吾地问：
“老顾，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顾忱心中一沉，着实不想面对此时的情景。
有些话，他不想骗她，却又不想说的那么明白。
他向来是个逻辑清晰行事果断的人。
但在沈意眠的事情上，他却一次又一次的只跟着感觉走。
所以才会到今天这样吧。
“你……”
他内心反复斟酌着，“是个好孩子。”
沈意眠愣了一下，鼻头开始发酸。
明知道她不喜欢被叫做“孩子”的。
他也好久没这么叫过她了。
为什么偏偏在今晚，这个时候？
“可是我马上十八岁了。”
她低头慌乱地掏出手机，指着上面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她盯着屏幕计算着，“……零六分钟，我就成年了。”
“老顾，我不是小孩了，我长大了啊。”
她眼中水光粼粼。
顾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很难受。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
即使十八岁，对他来讲，沈意眠却还是个小孩。
是他不该去染指的年纪。
可他要怎么让她明白呢。
明明这些事情，也是在他成熟之后，才慢慢懂得的。
“老顾，我很喜欢你……”
沈意眠红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真的……好喜欢你……”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在离她十八岁还有一个小时零六分钟的最后时刻。
她本来是想着零点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好好跟他说的。
可是，她没办法再等了。
顾忱觉得车内很闷，忍不住将车窗降下一条缝。
室外的冷风飘进来，夹杂着冬日里的寒气，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低头沉吟许久，再抬眸时，沈意眠的眼泪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他连忙抽了纸巾去给她擦，却被她倔强地躲开。
手里的纸巾被他攥成一团，他心中默叹，却又无可奈何。
他尽量将语速放得平缓，希望能跟她好好解释。
“你还小，对喜欢的概念还很模糊。等你以后多接触些人……”
可话还没说完，沈意眠就打断他：“可我不想接触更多的人，我只想要你……”
顾忱喉中一哽，心里刚刚理好的思绪瞬间又乱成一团。
过了几秒，他才再次开口：“你现在说这样的话，还太早了。”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相信呢？”
沈意眠定定看着他，“到底要什么时候……你才不会觉得我太小呢？”
顾忱看着她眼中挂着泪，一脸认真神情，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他下意识地伸手拭去她眼下的泪，柔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年纪太大了。”
“可我不介意啊。”
沈意眠着急道。
“我介意。”
顾忱看着她：“你现在也许不懂，再过几年，大概就会明白了。沈意眠，你的未来还有很多可能，你不用这么早就做出选择。”
说到底，还是说她年纪太小，不懂喜欢是什么。
从十六岁到十八岁，他依然觉得她什么都不懂。
沈意眠累了。
她已经不想再告诉他，她的那些“很多可能”的未来里。
每一个，她都为他留下了最重要的位置。
可顾忱的未来里，却没有她。
之前，她以为等她成年就好了。
可等她成年，他还是觉得不够。
她真的不知道，她还能做些什么了。
她脑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
那些急于解释的情绪也瞬间下了头。
零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不用再等了。
十八岁生日许下的愿望，一点也不灵。
以后过生日，她再也不想许愿了。
她没再说一句话，突然推门下了车。
顾忱愣了一下，连忙拿起脚边的两只袋子也跟着下去。
“沈意眠，东西还没拿。”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
沈意眠看了一眼那只装着生日礼物的袋子，还有她的鞋，只将鞋接了过去，然后淡淡说了句：“我先走了，顾总。”
顾忱心里像是被狠狠锤了一下。
顾总？
他好久没从她嘴里听到这个称呼了。
他还在发愣，沈意眠已经转身朝酒店大门走了过去。
顾忱低头看着手里剩下的那只袋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
那只准备给她大学时背的包，沈意眠坚持不收。
酒店大堂人来人往，顾忱觉得这样下去影响不好，只得将袋子收了回去，目送着她进了电梯。
此时，酒店外，几个偷跑出来宵夜的学生正望着那辆停在莱缦门口的劳斯莱斯窃窃私语：
“刚才那个是沈意眠吧？我没认错吧？”
“就是她，她今天没穿校服啊？”
“这个莱缦好像很贵的，沈意眠怎么来这啊？还穿成那样？”
“你怎么那么纯洁啊……来酒店还能干嘛？开房呗哈哈哈”
“怪不得她最近不在学校住了，原来是方便和男人来酒店啊哈哈哈……”
“那个男的看起来大我们很多哎，还挺帅的～”
“重要的是人家开劳斯莱斯好不好？真想不到沈意眠这么开放啊，看起来挺乖的。”
“听说她家里最近出事了，是不是因为没钱啊？”
“哇塞……这是傍上大佬了！”
……
还没等顾忱出来，几人突然留意到时间，赶紧一路朝着学校跑，生怕宿舍关了门。
回到寝室，刚刚其中一个学生意犹未尽的跑到辛歆的寝室，把刚刚看到的一幕说给她听。
同寝的几人听完，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啊？沈意眠是这样的人啊？”
“辛歆，你们这么要好，她没跟你说吗？什么情况啊？”
辛歆只淡淡笑了笑，说：“我也不太清楚，我最近忙着联考的事呢，她不是总跟何家衍在一起嘛。”
“她是不是把何家衍当备胎了啊……”
“那也太恶心了吧……”
几人热烈八卦着，辛歆再没说什么，端着脸盆进了卫生间。
沈意眠此时并不知道她的事情正在以奇怪的走向发酵着。
回到酒店房间，她脱了大衣，直接瘫到床上望着天花板。
脚后跟还在隐隐作痛，她就这么一直躺着，直到墙上时钟的指针到达零点。
手机上传来几声消息提示，她拿起来看了看，是何家衍的生日祝福。
还有裴舒玉发来的：【祝我们的宝贝女儿十八岁成人快乐！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和顾忱的对话框仍是安安静静。
沈意眠看着裴舒玉不熟练地发来一个搞笑表情包，突然泪水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原来长大成人，是伴随着痛苦的。
原来爱情，真的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陪她第一时间进入十八岁的，原来只有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沈意眠：你好好算算你这是第几次惹哭我了？
顾忱：……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