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指教？”</p>
高洋眸子深邃，细细凝视，能看到黝黑眸子里似有星河漩涡。</p>
望得久了，意志稍弱不定沉溺其中，从此视为神人，任其指挥。</p>
斯加感知敏锐，察觉不对，视线急转。</p>
也是银月天狼种族禀赋使然，换做旁人定然察觉不出。</p>
此一节，说实话，包括高洋本身也茫然不晓。</p>
他只知太虚神目术可以窥虚破妄，不料其间尚有诸多秘密，待后慢慢发掘。</p>
高洋身上，斯加隐隐感知一股与生其来高贵血脉。忽隐忽现，不知是故意炫耀，还是这人尚未掌握。</p>
这种血脉非人非兽，当与银月天狼一样，同属世间顶级。</p>
稀里糊涂问了一句：“你……是人族？”</p>
高洋晒然而笑，“在下名副其实人族，半点不打幌子。斯加皇子难道另有看法？不如说出来，大家参详一下？”</p>
纯属是感知，无凭无据的，斯加皇子怎会说出来让人笑话。</p>
忙道：“不、不，是阁下体躯壮硕，非同凡人，故而有此疑虑。”</p>
高洋笑道：“原是如此，却也难怪。那是家父家母把在下养得太好缘故。”</p>
他一边说，心下微凛。</p>
融合金乌血脉之事，漫说常人，就是自出冀州以来，所遇宗师及大宗师也不曾发现半点。</p>
不意小小狼族皇子居然瞧出端倪。</p>
不愧为文明史中与人类争抗多年的种族。</p>
狼族仅为妖族九大部族之一，排名中下。</p>
银月天狼有如此骇人感知，别的高等种族未必没有更为出众神异。</p>
这么一想。</p>
高洋对妖族底蕴越发重视。</p>
“你能打杀万通，料来是极厉害的。我想和你比试比试……”</p>
斯加皇子说起话来委实謷牙诘口，旁人或许是舌头捋不直。</p>
他偏是弯不了舌头，音调平坦，声色平铺，与灵乙未有灵智时不遑多让。</p>
“呃？比试啊……你们远来是客，咱们尚未好生招待，便大打出手，这个不太好吧……”</p>
李茵久等人惊诧地看着高洋。</p>
前时高洋击毙田不关，何等凶残。这会面对妖族挑战，竟推搪起来。</p>
前后差异之大足令人怀疑眼前高洋是否旁人乔装。</p>
大伙疑惑之际。</p>
高洋话锋陡转：“不过嘛，咱们人族待客，素来讲究宾至如归。你既有此念，我也就悉听尊便。”</p>
对嘛，这才是魔相门大师兄，才是刚刚唬得众人束手无措的高洋。</p>
斯加愣愣听着。</p>
人族话语博大精深。</p>
高洋一番话语转折，详思半晌，仍觉费解。</p>
“你是同意了吗？”</p>
说着，犹不自知挠挠自己耳朵。</p>
其状呆萌，教人发噱。</p>
噗嗤……</p>
张惟馨站在后面忍不住失笑。</p>
罗智拉拉她，要她莫要再出声。</p>
高洋笑着回道：“当然，斯加皇子还有别的需求吗？”</p>
“没了……”斯加应道。</p>
顾目周视，问道：“就在这里吗？”</p>
高洋道：“本就打烂不少，好在尚未动工修复，再坏也坏不到哪里。”</p>
“好……”斯加性子干脆。</p>
先前啰里啰嗦，仅是理解力问题。</p>
手一挥，两百名狼卫收队归拢，立于飞舟腹下。</p>
李茵久等人也齐齐散开。</p>
斯加道：“我穿的甲具是本族哮月白霜铠。”</p>
高洋一笑，说道：“我身上锦袍是乾京大良裁缝店缝制，售价一两金。”</p>
斯加点点头。</p>
他与人族接触甚少，不大明白何谓裁缝店。</p>
乾京城却耳闻已久，是目前人族都城，据说金银铺地，玉树晶屋，繁华程度远胜妖族皇都百倍。</p>
“注意了，我要出手了。”斯加又道。</p>
“请……”</p>
话音甫落，斯加跃起。</p>
高洋一动不动。</p>
他看得分明。</p>
跃起的斯加是其意念拟形，真正的斯加却伏地弓臀，引弦待发。</p>
妖族与人族修炼之途迥异。</p>
如果说人族后天境单是锻体；那么妖族后天境则需聚灵、通智；</p>
人族先天境是领悟意境，通九重穴窍；妖的先天却需炼骨，锻体；</p>
直到宗师境，人妖两族修炼才趋一致。</p>
不过其间仍有差异。</p>
人族宗师可以凝炼分身；妖族宗师似乎前期灵智不够，至宗师后，依需要凝炼魂魄，有些极端妖族秘法，甚至是把魂魄淬炼入妖丹。</p>
譬如银月天狼一族，据传是神兽啸月天狼血裔。</p>
这一族宗师便是凝魂魄于妖丹，每到月圆夜，狼族皇室均会引颈向月，仰天嗥唳。</p>
但为了应付人族宗师分身战术。</p>
远古以降，妖族也思出了意念拟形的宗师秘法。</p>
万通死在高洋之手，斯加诚然将信将疑，也不敢在战斗中稍有疏忽。</p>
一出手，便是以宗师打斗方式拟出意念化身。</p>
此时，半空意念化身恍若神狼下凡，银色爪影，寒光凛冽。</p>
与这攫戾执猛气韵相对比的是，斯加伏地，双耳耸动，觑势俟暇，如聆腾响。</p>
一动一静。</p>
动中有静，静中有动。</p>
广义上来说，有静无动，死气沉沉；有动无静，颠乱狂躁。</p>
斯加这一式把意念与肉身分离。</p>
刹那间，似达到技击巅峰。</p>
偏生忘了动与静定要融为一体，方可和谐完美。</p>
在高洋看来这只是动静相对，而非动静相宜。</p>
眼看意念化身趋近，高洋依旧巍然不动。遑论魔相门的师弟师妹，就是李茵久等人也提心吊胆。</p>
意念化身迅疾远胜光速。</p>
再不抵御，所有人均想不出该用怎生法子？</p>
斯加也是这么想的。</p>
妖族意念化身坚韧不及人族分身，速度无疑逾其倍蓰。</p>
他直道高洋经验不丰，不识意念化身玄奥。</p>
念闪间，径寸之遥。</p>
这点距离，斯加觉得固然是父王也决计逃脱不得。</p>
伏地本身随之扑出。</p>
天狼爪影径向上行，高洋若被抓实，保准肠穿肚烂，除非他是天人渡劫之身。</p>
昂然自得中，斯加微有看轻。</p>
觉得这人枉有顶级血脉，实属浪费。</p>
不过他也不曾下死手，本来只是掂量掂量高洋战力，故而手爪击去，劲力微收。</p>
心道，让其重伤即可。</p>
高洋蓦然身躯一振，仰头嘬唇，细细啸声，口舌乍出，初似微风拂浪。</p>
斯加意念化身陡然滞于半空。</p>
这时节，高洋陡然忆起前世听过的一句禅语：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p>
如果这一刻扑过来的斯加是那一个妄动的“人”，那么意念化身无疑就是逸动的“心”。</p>
高洋寻思，自己与他素无恩怨，世间诸般痛苦无须体会，但浅尝辄止一个小小教训，未尝不可。</p>
啸声悠悠，极尽委婉。</p>
意念化身竟而不断颤栗。</p>
随啸声趋急趋厉，音纯如雨，骤打芭蕉。</p>
大伙闻之，情不禁急躁起来，眼前仿佛出现暴雨挂帘，空阶积水的懊糟不平之景。</p>
“轰”的一声。</p>
高洋双手一错，无极拳道八极崩倏然而出。</p>
两仪相激，气劲遽迸，势达八方。</p>
双爪齐至，胸有成竹的斯加顿时倒翻了出去。</p>
周边人皆感心神一颤。</p>
适才一幕恍若眼前，心下陡凛。</p>
万幸自己等人仅是观战，若是正面相决，孰能保证挡得住高洋的音攻蛊惑。</p>
击退斯加本身猝袭，高洋口中啸声忽而短促急鸣，如鼓角争鸣。</p>
半空，斯加意念化身好像脱离了控制，一直颤栗不止。</p>
啸声突变，意念化身顿如一个面团遭到一只无形大手挤压或揉搓，忽长忽短，忽胖忽瘦。</p>
“哈……”</p>
急猝间，高洋倏而张口咆哮。</p>
就闻意念化身处传来“噗”的轻响。</p>
这一声，仿佛银瓶乍破，又似鼙鼓动地。</p>
愈涨愈大，意念化身终于维持不住形状，也到了极限。瞬间炸了开来。</p>
高洋嘬唇狂吹。</p>
丹田真阳之力经檀中、玄关、瞬间四肢百骸，十二正经，绕复一周，循奇经八脉，最终喉窍喷出。</p>
环绕九重穴窍后的真阳之力，刚由口里出来，顿即化作一股铺天盖地狂风席卷而去。</p>
意念化身如聚散无常流云，由脚部开始消失，由腿及腰，及胸，及颈，即到头部时。</p>
却闻斯加本身在远处喊道：“你这是什么武功，居然和寂灭骨矛一样，擅克意念？”</p>
枯骨教肉身修炼为长，教主白骨帝君在江湖上也是以横绝当世的强大肉身享誉天下。</p>
偏生教内有一门专破意境虚妄的无上绝学寂灭骨矛。</p>
就如当日席真对崔继欢，也是诱出他寂灭骨矛后，才猝然间使出心剑压服于他。</p>
妖族没有七魄分身，只有意念化身。</p>
这么一来，妖族对人族武学最为忌惮，最为骇惧的无疑就是擅于克制意境的寂灭骨矛。</p>
不意今日又遇一种与寂灭骨矛有着相似威力绝学。而且压根不动手脚，只用声音传递。</p>
思来想去，如此武学比之寂灭骨矛怕是更为恐怖。</p>
难怪斯加切磋也忘了，站在远处便问了起来。</p>
他适才接一招八极崩，看着外表无碍，内里早有震伤。</p>
正好借说话之际，舒缓内腑创伤。何况意念化身被破，本身意念必遭牵累。</p>
裕泰旁边看得清楚。斯加意念化身压根没派上用场，便被人破了。</p>
于高洋施展的音攻绝技，他也关心至极。</p>
单是寂灭骨矛存在，就让多少妖族宗师不敢在枯骨教疆域嚣张跋扈。</p>
今日又现一门专克意念化身绝学。</p>
人族果真是天道宠儿？</p>
“此乃本门天魔啸。”</p>
高洋随意捏了一个名字。</p>
他不好说，因为自身道种擅克诸类意念，故而临时加入《镇魂曲》起意试试。</p>
何况这道种是他博览前世道家典籍，从【黄庭经】【玉阙金章】和【紫雷神霄典】里颖悟出的精神力修炼法。</p>
前世堪堪入门，便遭大厄。</p>
幸喜此世新生，复而修炼，道种重生。</p>
此间种种纠葛太多，说来话长，更涉隐私，焉能尽告，只能打马虎眼了。</p>
“天魔啸？”斯加疑窦丛生。</p>
朝裕泰看去。</p>
裕泰摇摇头。</p>
他是资历极老妖族宗师，天魔啸三字也是平生未闻。</p>
惑然不解中，直道此门绝学必是魔相门极难修炼武学，否则断然不会籍籍无名，不为人知。</p>
这么一会，妖族肉身终究非同一般，斯加内腑渐愈。</p>
他道：“不用打了，我不是你对手。”</p>
瞧他干脆，高洋也觉欣然。</p>
笑道：“好，你说不打就不打。咱们人族有句俗语，叫作不打不相识。</p>
眼下打都打了，接下来是不是该交个朋友，叙个交情？”</p>
“嗯，你这样的朋友，我愿意交往。”</p>
斯加走近高洋，伸出一手。</p>
此刻他银爪敛没，伸出来的手，除了掌背生满了粗粗白毛，与人类手掌殊无不同，</p>
高洋哈哈一笑。</p>
握住他手，用力一拉，另一手拍拍他背部，热情无比。</p>
斯加起初一惊，不过高洋速度太快，他也不及反应。</p>
待发觉毫无恶意，顿感好笑。</p>
心道自己却是输了给人类。</p>
原以为咱们妖族直爽，人类心诡，谁知到了关键时刻，我也会胡思乱想，猜测别人心怀不轨。</p>
既生了歉愆，又怕免得被人瞧我不起。</p>
放开心胸，与高洋互相拥抱了起来。</p>
高洋与他这么热情，是看通墟这里人妖夹杂，若与狼族生了龃龉，日后难免纠纷不断。</p>
故而用前世在大草原上经历过得好客礼仪使在了斯加身上。</p>
果然少与人族接触，生性单纯的斯加立时便把高洋视为挚友。</p>
当然高洋身怀莫名高贵血脉，也是其中主因。</p>
银月天狼高傲，在妖族出了名的。</p>
漫说人族，就是寻常妖族也休想与银月天狼攀上任何交情。</p>
晚上，高洋命人把通墟行宫几处完好殿阁仔细打扫了一下。</p>
设宴在此，招待斯加与李茵久。</p>
会上，高洋说了要去抢掠枯骨教一事。</p>
斯加一听，当即自告奋勇。</p>
寂灭骨矛是妖族疼楚。</p>
能给枯骨教打击，斯加乐意之至。</p>
再者混在魔门堆里，不愁枯骨教日后报复，何乐不为。</p>
高洋与李茵久对了下眼神。俱自欣然。</p>
高洋是故意说得，斯加若不主动提出，高洋许会主动荐议。</p>
抢掠枯骨教后，若能留下狼族踪迹，魔相门大可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p>
比之让白骨帝君直接怀恨在心，不知好多少倍。</p>
李茵久则盼着人越多越好。</p>
声势愈大，枯骨教他日寻仇，未必敢找上真魔道。</p>
一顿酒席，推杯换盏，各怀鬼胎，又相叙共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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