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荒原。
牛羊遍野,浩浩荡荡。
中间。
在上万虎擊军的簇拥下,高怀德骑在一匹虎头荒兽的背上。
五日前夜袭蛮族王廷,灭了阿保单于留守兵力。并且俘获无数,留下蛮族俘虏,老幼十万,壮年者悉数处死。
此际,大日悬空,万里无云。
不过,初春料峭,乍暖还寒。
荒原之上,许多地方尚有些许白色尚未融净。偶尔绿色展露,显得生机勃勃。
虎擊军得胜而归,士气正浓,不时有金戈撞击之声传来。
高怀德揽辔徐行,脑海里默默盘算敌我双方差距与未来走向。
王庭被灭,阿保单于多半未知。但昨夜混乱不堪,必有漏网,无须多久估计便能得到消息。
幸喜左部阿伦王和右部权兵卫不断纠缠,阿保单于想迅速脱离战场,决计妄想。
据之前局势,高怀德判断,阿伦王有投靠大乾之心。
可是靖海侯黄权忠来信言道,靖海军欲南下助妖族清剿天外巨魔。
然而蛮族阿伦部时常偷袭靖海侯领地,故腼颜讨还昔日江海扬的人情。
请求虎擊军助阵,务必剿灭蛮族左卫,如此方可安心赶赴希望海。
阿伦王既有归附之意。按理决计不能骚扰靖海侯领地。
奇怪了。
说实话,蛮族左卫被高怀德围剿多次,无论势力与战斗意志,均不足为虑。
倒是右部的权兵卫凶狠刁钻,手段阴险,若非阿保单于占着大义,往日未必压他得住。
而且权兵卫貌似与赫摩斯人勾结甚深。据侦察,蛮族右卫里面赫摩斯人颇多。
赫摩斯人生于雪原,与蛮族一样,同属北疆荒原的土著。
可因为此族信奉的图腾,恰好与人域四皇五帝之一玄帝化身的玄鸟极为神似。
前朝史官曾有推断,赫摩斯人不定是玄帝部落的遗族。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玄帝时代虽是上古末期,距今也有八九万年之多。
单靠口述推论极难佐证。
兼且赫摩斯人从不承认与玄帝有关。奇怪是,图腾玄鸟,依然参拜不误。
想到赫摩斯人,便想到当日遭人欺骗,不慎盗卖军械的三子高洋。
臭小子,自从离了冀州,没丢我的脸。相反,为侯府、为高氏,及至朝廷都增颜添荣。
先天杀宗师,宗师斗大宗师……
这样的辉煌战绩,纵观古今,绝无仅有。
臭小子……
青出于蓝胜于蓝,固然值得欣喜。可不着家的四处游浪,眼看都要一年整了,连个信儿也不寄一封,当真不孝至极。
对了,此番凯旋,定要夫人出面传讯,命他回家过年。
哼……门户尚未自立,爹娘都忘了。
凡尔赛般自得之后。
又转念想及高锐。
锐儿不知有没遇到静海军?
灭了实力最强的阿保单于,再除掉桀骜不驯,手段凶残的权兵卫,依阿伦王的怯懦,传檄即定。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上策。
古稀年的靖海侯急躁太过,非讨要人情,誓除阿伦王。
直盼锐儿按我吩咐,好言相劝,不然打草惊蛇之余,阿保和权兵卫兴许放下隔阂,重新联手。
届时平定荒原的难度必然再度增加。
好在袁校尉陪着锐儿,袁校尉稳重端谨,即便锐儿动气莽撞,也会及时进言。
思潮起伏之中,考虑整个平北剿抚计划,是否遗漏某个环节,或者有无缺失,需要补全。
他也想过,眼看魔族将至,唯有趁此良机速灭蛮族。但有疏漏,他日魔宗又将重新为其站台,着实遗患不小。
思忖间。
前方啼声如雷。
周边的虎头重骑,迅速从大车上取出重甲,披挂整齐,集结成阵。
外面的虎翼轻骑缓缓小跑,准备待敌。
不多会。
一条黑色长线,地平线尽头出现。很快,雪气弥漫,草泥四溅。
放眼看去,脏辫、皮衣、面画彩绘,外披毛领,手执弯刀。
蛮族?
右卫?
权兵卫的部队。
怎会在此出现?
高怀德惊愕不已。
权兵卫和阿保单于联手干掉了阿伦王?
还是阿伦王溃败逃窜?
万般疑问,涌现心头。
大敌当前,不容细细思量。
高怀德举枪上扬:“准备迎战……”
蛮族右卫来了大致三万。
万马奔腾,气势撼人。
外围的牛羊受惊,一时蹄踏角翻,乱做一团。
高怀德无暇顾及。
赢,牛羊才是自己的。输,再多也是人家的。
长枪空中一点。
一朵雷炎交织的电弧仿佛鸟翼振空,划掠天际。
有兵士目睹,立即喊道:“放火……”
上千虎擊军摸出火折子,快速点燃了牛尾巴上的黑色物事。
呯……嘭……
犹如鞭炮炸响。
上万头壮牛,由于尾部巨响,惊骇无比的四蹄狂奔。
多数四散,但在兵士努力下,仍有三千余惊牛,向蛮族右卫癫狂而去。
至于羊,便差了些,好在也有少量跟在惊牛后头。
一时间,成千上万头失去理智的牛羊,声势浩大,排山倒海般向蛮族前锋撞去。
蛮族兵锋顿滞。
我艹,大乾人太阴了。
还有这样的招式。
学到了。
蛮族骑兵之中,一人跃起,弯刀划出。
翻浪般一条白线,好似潮水拔海。
刀气耀眼。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头惊牛,齐肩以上部位顿时冲天而起,下面四蹄依然往前狂奔。
须臾后,扑腾倒地,抽搐不已。
这些惊牛并非真疯,而是受到惊吓。可前面惊吓更大。
骇怖之余,立时转弯绕行。
最前头牛羊与蛮族兵锋仅丈许之距。
恐怖的隆隆蹄声之后。
蛮族骑兵各个汗流浃背。岌岌可危间,万幸首领出手,不然必是人仰马翻的结局。
“权兵卫,大军战阵之中禁使个人伟力。此乃人域上古以来共遵之约。”
高怀德怒声遏云,策兽而出。
上古时代人族数量有限。
强者们又是踏空揽月,鞭山断流。
倘然参与部落战争,今日你杀十万,明日我杀二十万。
久而久之,血流成河,死伤相藉,未尝不要十室九空。
故此强者间有一不约而同的潜规则。断然不可参与世俗战争。
避免互相伤害。
无垠天地,仅剩下寥寥强者,有何趣味?
这个约定,不但贯穿整个上古,即使现在,不论大乾抑或蛮族、妖族也俱遵照不误。
譬如偷袭王庭,高怀德并未冲锋,而是坐镇外面,诛杀漏网之鱼。
权兵卫好生大胆,两军阵前,悍然出手。尽管未伤虎擊军一人,可劈杀牛羊,等如移动了胜负天平。
“高侯爷,莫来吓人,本王胆小得很……”
权兵卫丝毫不惧。
高怀德面沉如水。
“你们蛮族固然有魔门助力,可此约定正邪皆遵,今日你明知故犯,就不怕魔门强者前来问罪?”
“魔门强者?哈哈……”
高怀德的指责,让权兵卫笑得很是癫狂。像是听到什么令人喷饭的荒唐。
高怀德双眼微眯,警惕骤起。
突然,雷炎枪挥出。
雷炎交织的枪罡夭腾而出。
轰然声中。
犹如点燃引信。
一道人影灰头土脸的在炸裂烟尘中,腾射而起。
身上的虎擊军服悉数点燃,甲胄上一圈电火花环绕。
那人顾不着这些,飞出之后,急忙就地打滚。
雷炎熄灭。
一张脸蛋却是漆黑如碳。
猝不及防地硬接高怀德一记枪击,显然甚不好受。
虎头荒兽四蹄踏空,高怀德乘于背上,紧追不舍。
那人大骇。
不意高怀德会不顾两军对垒的追杀自己。
“姐夫,姐夫……是我……”
那人居然是殷亥安。
高怀德置若罔闻。
……
远隔的亲戚,曾又害过我家三儿,今日不乘时杀之,更待何时?
兼且,刚才实质发现了两个不妥之人。一个毋庸置疑是殷亥安,另一个却令他惊喜倍至。
原来就在他准备击出第二枪是,耳畔传来高洋的声音。
“父侯是我……别曝露……”
抓获朱水水,又审问过刘文正,情知有人暗算高怀德。作为儿子,何尝能心安?
立即单人赶来荒原。
幸运的是,很快遇着了高怀德袭击王庭后,欲待回归的虎擊军。
说实话,几十万头牛羊,漫山遍野。别说晋升大宗师的高洋,就是修为低些的武者,用心查找,最多缓些时日,也能找到。
进入虎擊军,高洋没立时与父侯会面。他见高怀德无恙,顿时心宽。
寻思,不如引蛇出洞。敌人出动,自己再袭之。谁教他们不怀好意,既然鬼鬼祟祟,便怪不得自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天幸虎擊军里,他非是没熟人。找到一个虎头重骑的头目,说道,特意北上,准备给父侯一个惊喜。你千万莫要拆穿。
近日来,高洋之名威震天下,虎擊军里也是有耳共闻。
瞧及真人,焉能不喜?
这个头目本在吹牛,说自己认识侯府三少,言道三少的护道者老任是自己的师傅。
旁人不信。
说他吹牛。
孰知,天降三少,一时间,那头目喜不自胜。连道,帮忙无所谓,可事后,三少定要帮自己证明,自己是您的老熟人。
高洋莞尔。
原本瞧自己不起的家伙,居然成了自己的忠实粉丝。
“小事,断然帮你搞定。”
于是,高洋换了虎擊军服,在头目帮助下,隐伏了下来。
如果不行兵布阵,两个外来者大可无碍。
然而遇及蛮族右卫,虎擊军个体,恰如大型机械的部件,发动之时,每人均有方位,皆有行止。
唯独殷亥安与高洋,仿佛黑夜中秉烛而行。高怀德略加探视,旋即察觉异常。
高洋机灵。
毕竟出神入化的阵法基础非是白学。在高怀德欲出第二枪时,立即自曝,告知父侯,不要轻举妄动。
明白最出息的三儿就在自家军阵。高怀德心头笃定。
心说,尔等奸人欲要谋划本帅,孰知我家三儿棋高一着,早就埋好了坑。嘿嘿……就看谁耐不住了。
望向东倒西歪的殷亥安。此子害我高家一次不够,这次又来。如我所料,那殷遇春果非朝廷忠臣。
燎原八击之一雷霆击……
寻思间,枪势如龙,雷炎伴随。
誓要一击必杀之势。
殷亥安吓得面无人色。他方先天,适才不过幸运所至,加上高怀德不好肯定,收了五成力道。
此刻却是全力以赴。
连滚带爬欲要逃走。可是雷霆击不仅破坏力超强,速度更是燎原枪法之最。
同为宗师的权兵卫也是有心无力。
眼看便要一枪扎穿。
蓦然,一根怪模怪样的兵器从天而降,适时截住了雷霆击去路。
望见兵器形状,高怀德面色遽变。从容挑起后,负枪于后。
手臂微有颤抖,隐隐一股死气,循脉而上。好在雷炎气息应付这些沉沉死气,尚算其时。
不多会,恢复过来。
扬声喊道:“黄侯爷,你可真是神机妙算,居然知道在这里与高某会师。”
靖海侯忽而出现在此,且救下殷亥安,高怀德情知大大不妙。不由为高锐担起心来。只是作为一军之主,纵然再是焦躁,也只好不露声色。
当即出言讽刺。
“哈哈……高侯爷说笑了……”
一个紫衣大氅,胸纹狻猊的老者踏空而来。
手中提着,正是刚才截住雷霆击的怪兵。
似鞭、似锏,全长两米。
双曲线,中间微鼓。十面开锋,若实心滚筒,尖端椭圆,嵌一颗紫色圆珠。
手柄极长,似螺纹环圈。
这件形态殊异的怪兵正是靖海侯响誉世间的神兵【十狱】。
当真是久闻大名。今日高怀德算是头一次与这件盛名赫赫的神兵碰面。
他这厢根据刚才的碰撞,尚在判断神兵威力。
乘着的虎头荒兽却已不安地发出呼哧呼哧之音。
前蹄不断踢土,一副随时都要逃命样子。
高怀德皱眉蹙额。
十狱之名,举世皆闻。就是它,一拳断狱江海扬差点殃及池鱼。
尝试过其威力,活者寥寥。
往年回朝述职。
姬桢也不可能让封疆大吏携武器上朝。
只是没想到这件神器蕴含无尽死气,连坐骑都受其影响。
心说,靖海军每年诛杀恁多海兽,想必都被这件神器吸收了。
否则岂能厉害若斯?
“高侯爷的至公无私,今日黄某算是领教了。明知是自家亲戚,依然手不留情,佩服,佩服……”
靖海侯黄权忠脚踏虚空,缓缓浮至两军阵前。
就在他公然出现之刻。
茫茫荒原百里之外的一片土丘,隐隐出现一道蓝色锋线,犹如潮水涌动,浩浩荡荡,似缓实疾朝这边推来。
兵戈之气直冲云霄。
静海军?
高怀德瞥了一眼,瞳孔微凝。
似笑非笑道:“黄侯爷此来是想坐收渔利呢?还是决定帮助高某,剿灭蛮族右卫?”
至于惶惶躲往权兵卫身后的殷亥安,则看也不看。稍后有暇,必要除掉那厮,决计不让他逃脱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