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眼神扫去,却见那家伙神色并无不悦,且因高洋适才一番隐赞,颇为自得。
一时更加腻烦,还没完没了了。这家伙多半是个戏精,有此癖好。
可自己犯得着迎合吗?
想了想。
还真需要。
魔界这多日,是他战力增长最快的一段时间。非但法则研悟上,愈发窥玄探奥。修为上也是节节增高,眼看离将阶仅半步之遥。
只是凭此对付一位王者,高洋自问,尚无可能。
唉……
弱就是原罪。
罢了。
陪他演完这场戏!
念头既定。
再次抱拳拱手,“大覆阳阁下威名赫赫,乃神族九王之首。彪炳神界,伟掩天日。在下此番前来,实为两利……”
会面虽只片刻,他已知彤蒙所说的神王全是蛇精病之语,绝非空穴来风。
例如眼前这个大覆阳,就是个严重的中二病患者。
一番话,不无恭维,在说到“实为两利”时,又特意顿了一下。
果然。
大覆阳好奇了。
坐直神体,“两利?哪两利?”
高洋笑笑。
对付这等脑子有坑又进水的怪东西,不敢说经验十足,也颇有把握。
振袂弹袖,一派潇洒地道,“所谓两利,一为公,一则私。公乃今日两界局势,委实牵一发而动全身。
正所谓凡天下事,当局者迷,旁观者审。在下此来实为大覆阳阁下往后进退之间,进献良策,免于垂危……
至于私嘛,在下既能有所绵力,依大覆阳阁下之豁达,随意指点一条显荣之途,谅必轻而易举,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说得耿直,少了许多曲曲折折。于脑子不好使之辈,一听就懂。
可惜大覆阳大概比不好使还要硬轴。
坐在高椅上,眼珠子滴溜,似想非想,苦苦思索。
另一边。
宁允儿轻轻皱起琼鼻。
眼神瞄向苍洱。意思是说,这等阿谀逢迎之辈就是你口里所说的人族救世主。
苍洱苦笑。
小家伙们生活太顺遂。岂不知当年人族在魔界,无衣无食,困苦艰难。
单是如此那还不错。
最可怖的是,兽潮来袭,还有魔族时不时的过来虐杀。
遭遇之惨,生存之艰,当真不堪回首。
那时的人族,别说阿谀奉承,跪下来乞求,也是心甘情愿。目的无非为了活命。
也是因为前辈们一代代崛起,强者不断涌现,才让人族生活趋以平定。
宁允儿这代人均是人族向稳之后诞生。没吃过苦,是以纵有大能力,也毫无危机感。
带着金腾亿,四处流浪,美其名曰增广见闻。实质属于浪费生命。试想,他们又非天生强者,从弱至强,部族资源消耗不少。
孰能料及,羽翼丰满后,会向往自由苍穹,不留家据守。
于宁允儿来说,自是潇洒不羁,可对培养她的部族,等如投资失败。
这时候,大覆阳终于想明白了。猛的纵声长笑,得意之状,一言难尽。
指着高洋,“你很好,不错,本神很欣赏你……”
要装就装像。
高洋嘻嘻一笑,“多谢阁下赏识,能得阁下青睐,属实在下毕生福幸。”
这下,大覆阳更加开心。
拍着扶手站了起来。
问道,“你叫森洋,是不是?”
高洋颔首。心说,敢情咱们说了恁多,你特么连我名字都没记住。真尼玛是个疯辣鸡。
大覆阳何尝晓他内心不满。总之今日大覆阳极为心愉。
被高洋一番哄抬,猛地轻飘飘,浑然忘了自己在神族九王里仅仅排名第八。
第九那个神王,还是因为与他同母所生,懒得与其争抢。
挥挥手,“森洋来,我带你去看看哪位魔宗俘虏……”
高洋急忙跟上。
此来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俘虏。通报上说是森嘎巴。只是大覆阳麾下的神族只看见森嘎巴一人,森空另外几人并未得见。
基于防备森空突然回返,高洋冒险来此,目的就是消除隐患。也是此行只带人族强者,没一个魔族手下的主要原因。
便在这时,适才站在大覆阳下面始终不说话的闭眼神族,忽然扬声道,“神王陛下……”
他说话时,眼睛依旧未睁。
大覆阳闻声止步。
那人上前两步,“陛下,带俘虏何须陛下亲往,由臣下吩咐即可……”
大覆阳拍拍额头,笑道,“对啊,本王怎么忘了……哈哈……许是因为太高兴了……”
话罢,回转身,继续坐回王椅。
高洋朝其笑笑。
心下却说,不是你太高兴,而是你本来脑子缺筋。
这会要等待,绝不可冷场,所以马屁不能少。
即道,“神王陛下坐镇疆域,永安巽宫,天下兴废系与一身。似此押解俘虏,实属草草小事,岂能让陛下亲至垂闻……”
大覆阳再次微笑。
摆摆手。
故作从容大度。
“些许小节,何足挂怀。”
高洋拱手,“陛下大量,类例殊众,诸天万界,迄未闻能及陛下量怀雄才者,今日得睹神颜,心下之喜,实难名状。委实幸之,乐之……”
这下,大覆阳再也遏抑不住脸上欢容,陡然绽放,哈哈大笑。
后面的宁允儿攒眉蹙额,觉着这一幕太恶心了。她随性不羁惯了,似此谄媚,由衷鄙夷。
忍不住又对苍洱道,“苍老,我幼时秉训,家师说过,心口皆是称君子,心口皆非是小人。那高洋现在是心口如一呢?还是心口不一?”
苍洱眉头皱皱。
小姑娘又来起衅,也不知她与高洋阁下犯了什么冲?
即道,“咱们人族兵法有云,潜谋于无形,常胜于不争。高洋阁下此乃纵横阴阳之术。”
“纵横阴阳?什么东西?是神术吗?”
宁允儿不能说是不学无术,可向来喜武厌文。略微深奥一点,她便惑然不解。
苍洱没接话,眼睛转向殿门外。
这会。
两位金甲耀眼的神族卫士押着一位垂头丧气的魔族前来。
高洋眼神悄瞥。
还真是森嘎巴。
体型缩小,无异常人,与当日在人域雪原时的顶天立地,高参入云的原形大不相同。
可那会大概天道压制,森嘎巴只能凭借魔器,全力抗衡,以至身躯高涨。
此际虽被神族施了秘术,修为难展,但身体依旧不能恢复原形。
瞅见高洋一刻。
森嘎巴尚未认出。毕竟高洋额间神目大张,生生挤得额头与颧骨略有移位。
以至貌相大变。
但高洋魔族的身份,却让森嘎巴愕然咂舌。
什么意思?
怎么是个森罗族?
哪来的?魔宗?还是深渊?
他困惑费解。
铜铃大眼自进入神王殿,便一个劲瞅着高洋。
高洋没理他。
先是朝大覆阳行礼,及后道,“神王陛下,此人正是魔宗前宗老森嘎巴……”
大覆阳这会对高洋欣赏得无以复加。
手一摆,很大方地道,“既是你要的,索性带走……”
边上的闭眼神族大急,踏前一步,欲要说话。
高洋眼尖。
立即扬声谢恩。
高喝道,“多谢神王陛下。陛下量宏仁施,在下感激涕零。”
“无妨,无妨,区区小事,不必挂怀。”
高洋一笑。
尽管不知闭眼神族会否出幺蛾子。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直接封住他嘴,就是最好之法。
眼见闭眼神族讪然退下。
看向大覆阳。
暗道。
你说的,不必挂怀。好,记住了。今日这事,便不算因果。来日诸天相逢,你我殊死搏杀即可。
有心即刻离去。
但森嘎巴一事固然重要,另外还有协议联手,对付神屠王,也是重中之重。
此事万不可拖延。
目下固有深渊三王牵制,然而谁知那三个家伙什么想法。按理三对一,又是老古董。
对付一个后起的温翦,也应按着打才是。
事实偏生相反,竟是深渊魔军节节败退,眼看温翦大军即将脱离牵制,然后长驱直入驱神域。
是以,联合大覆阳,暗放神族大军入魔界,是高洋急中生智的办法。
这个办法在魔族一方,属于魔奸,换做人族,无疑是条绝计。
来之前,他对神魔两界恩怨了解许多。
更知道,温翦能有神屠王的名号,除了昔年屠戮森罗域的凶名,另外就是在他手上曾杀过多位神族王者。
据说大覆阳的另一位兄弟,便是被温翦活活虐杀。
不然,大覆阳的家族,未必不会一门三神王。
更可气的是,驱神、射覆两域也是温翦亲自起名。针对是谁,不言而示。
高洋掌心向外,四五条星罡锁链迸射,牢牢捆缚住森嘎巴。
王椅上的大覆阳眼睛一亮。
脱口道,“魔罗谶封术?”
“陛下见微知著,确实才高识远……”
大覆阳又笑了。
越与这个森罗小子说话,越觉得劲。仿佛时时俱能挠到他心痒之处。
他道,“这门魔功不错,你可要好生修炼,来日晋升王者不无可能。”
“多谢陛下赐诲。只是……”说到这里,高洋面露为难。
大覆阳好奇,“怎么?”
“陛下有所不知,自本宗森空王去往人域,在下于宗门危难之际承责。
奈何射覆域虽说日久废弛,战力日衰,却难抑狼子野心,竟做出乘乱而入的鬼祟举动……”
单是射覆域三字,大覆阳便面色不虞。待听到日久废弛,战力日衰几个字,没等高洋继续,手一摆。
甚是疑惑,“射覆域乃火狄族王者狄方坐镇,其族彪悍,向战而生,竟会日久废弛,战力日衰?”
高洋道,“火狄族虽然彪悍,但我森罗一族也不弱他人。何况是护宗之战。
是役,我森罗族弟子艰难鏖战,九死一生,当真草木含悲,碧血横飞。
射覆域的火狄族大军固然退去,然我宗精英也是付之一炬,剩下寥寥。
最可恨是,神屠王温翦意欲从通渊域夹攻我宗。幸喜深渊三王仗义牵制,目前之局尚在僵持。
但那末日皇域拥旄万里,雄兵千万。实力胜我族百倍,一旦再从别处调兵,在下漫说继承先祖壮志,只怕不为后辈遗羞,足以令我无憾矣!
是而,陛下的谆谆教导与鼓励,在下只能辜负无疑了……”
说到这里,故意喟然长叹,貌似息以掩涕。
他修为不及大覆阳,因此道种的迷惑功能万无可能诱之。
然而释放一些无伤大雅的情绪,增加一些蛊惑氛围,却可教人丝毫不觉。
大覆阳没马上接茬。
实话说,他也犹豫不决。
温翦的所谓神屠,实质屠神才对,在神界简直凶名满天下。
如果……真难借机除掉温翦……
想到这里,大覆阳微有激动。
转念又生一丝胆怯。
奉神皇令,镇守东南疆域,目的在于防御,可不是进攻。
实在温翦之名,是他一辈子的梦魇。自家一个弟弟就被那厮活活虐杀。
刚想开口随意敷衍几句,将此事揭过。
高洋何等机灵,立时又道,“那温翦被三大深渊王者牵制,此刻脱不开身。
本宗有时会想,若能获得一支生力军,由驱神域出发,偷袭射覆域,随后挟胜势,奔袭通渊域。
此战,必令温翦大军一溃千里,再无反击余地。甚至有可能活擒温翦或者毙其于一役。
可惜,温翦凶名太著,环顾魔界,竟无一人敢和本宗一样出头抗衡。惜哉……惜哉……”
“那温翦当真脱不开身?”大覆阳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要知与其对抗的可恐惧、痛苦、憎恨三大深渊王者。那三人当年均是千夜皇麾下二十八王之一。
功高绝世,盖压当代。
据说深渊之中奇遇不断,修为又有进益。遑论三打一,就是单对单,也未必对付不住温翦。”
“那为何……”这句话,大覆阳没说完。言下之意,无非想问,既能单对单,何以三人联手,仍旧牵制不住温翦。
高洋心知肚明。
即道:“战场厮杀不同单打独斗。温翦那厮诡计多端,手段凶残,深渊三王生怕手下损失太众,不得不与他长久相持。”
大覆阳深以为然。
诡计多端用来形容温翦,半点不差。手段也极凶残,不然焉能得到神屠两字?
于大覆阳来说,温翦战力固然可怕。更可怖的是闻风而动,教人难以捉摸的行踪。
昔年,神族九王之首的大昊阳,屡次试图狙杀温翦。以报神族被其屠戮之仇。
可温翦每每皆会预先获得消息,旋即远避万里。决不与大昊阳正面碰撞。
思来想去。
如能趁他与深渊对峙,脱身不能,这次兴许真能灭杀了他。
对……
然后挥师东进,长驱直入,建立盖代功勋。
就是自己一人进入魔界,不免惶惶。
权且面皮厚实一些,去讯找来弟弟大奥阳。
兄弟联手,即便深渊三王派不得用场,咱们断也不必惧怕温翦。
思及此,下定决心。猛然起身,“不必担心,你要的生力军,本王帮你搞定。
总之,只要你放开驱神域边境,待我巽宫神族大军一至,保你森罗一族可以苟安偷生,安逸过日。”
高洋眨眨眼。
苟安偷生?
多难听。
说一句全身远祸不为过?
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心。若是无心,便是他下意识瞧不起现今的森罗一族。
也是。
现在的轮回魔宗在森空王毅然向皇族弟妹下手,并归伏皇域一刻,已属于赧颜苟生。
难怪大覆阳不经意露出轻视。
高洋尚在思忖。
另边厢的闭眼神族,叫道,“陛下,三思……”
他了解自家这位神王,胆怯得要死。又好面子,此刻不过强撑。所以打算及时止损。
不料,这次大大猜错了。
大覆阳手一挥,“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闭眼神族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怪了……陛下中了什么邪?
倍感困惑之余,及至高洋带着森嘎巴,在天寿城守军的护送下离去,他都没想明白。
及至大覆阳传讯开始寻找兄弟大奥阳,那闭眼神族才恍然大悟。原来还要找帮手,怪不得呢!
因为此番雄图壮志,大覆阳又传令全军,即刻选拔精锐,整装待命。
接下来数日,大覆阳都开心不已。
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