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闻释然赖皮之语。
佛陀才道,“苦海无边,众生皆苦。此界轮回落入尔族之手数十万年,众生依旧挣扎沉沦。
老衲不忍,故此先假温施主之手,渡生死之劫,再借千夜施主的轮回之道,得自在解脱。至此迷而不乱,心往常驻。
说来说去,无非为此界众生的苦海离别,积些经验……”
这般“无耻”之语。饶是释然对佛门并无恶感,也禁不住腹诽佛陀的自大和霸道。
说得好听。
还不是觊觎魔界轮回。你说魔界众生皆苦,那你佛门掌控的人域轮回,难道就众生不苦?
他此世就是人族,何尝不知人域之事?
老和尚,特么就是欠收拾。
一时间,他的想法与温布刹居然惊人一致。
释然又道,“佛陀,本皇问你。我之转世之身习练心经,以致佛根深种,佛心圆融,几乎无欲无求,无念无碍,可是出自你冥冥中的关照?”
佛陀轻笑,“因欲缘欲,以欲生孽。贪求太过,于是烦恼、痛苦、彷徨、苦闷、空虚、不安……此般种种,竞相而来。千夜施主难道就快乐吗?”
虽无正面回应,一番话却佐证了释然的置疑。
释然冷笑,“好个佛陀,心倒挺大,居然想渡化本皇?”
“皈依佛门无甚不好。”
释然道,“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磨去棱角,任人摆布,就是好?”
不等佛陀回答,
天边有雄浑之声传来,“还要加一个顺其自然,意思就是教人生下来就躺着,什么都不要做,更不要动脑筋。反正两个结果,没后台的躺着等死,有后台的躺着等赢……”
这番话正是赶来的高洋所说。
佛陀朝他看去。
此言着实刻薄,又切中佛理弊病。
释然哈哈大笑。
高洋又道,“佛门教人,在我哪里有个俗词,叫做躺赢。”
继而向佛陀行了一礼,抬头盯视,“既已到了彼岸,何以又来渡化?你们自己努力了,更发下宏愿,却让人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美其名无欲则刚,有容乃大。
然则这些鸡汤,心灵强大者固然锦上添花,那些逃避现实,拒绝奋斗之人,岂非成了大好借口?”
“不错,不错……”
望见高洋,释然由衷而生貌似回到人域的时候。
这种感觉让他很欣悦,也留恋。
即便明知不应这样,可架不住释然的经历正与千夜皇的记忆,分庭抗礼,谈不上谁主谁次。
他道,“佛门最是喜欢沽名钓誉,故弄玄虚,说一些云里雾里,捉摸不透的话。搅你神经,乱你脑子……”
高洋道,“在我哪里叫做洗脑。”
释然狂笑。
“高兄,你那里究竟什么地方,怎么先有躺赢,又有洗脑。诸般词汇,无不用语精确。能想出这些词语者,想必均是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之辈。”
他自是晓得高洋来自人域,也以为高洋故意与他配合,纯心揶揄佛陀。
哪知高洋沉默须臾,道:“我那里也不知能否回得去,总之确实不错……”
话里的遗憾,任谁都能听出真诚之意。
看向释然,“小和尚……”说完,方知不对。这家伙业已不是和尚了。
叹了一气,“这称呼多半要不得了。不过我也不想唤你为魔皇。要不喊你一声释然兄?”
释然很严肃地道,“无论你叫我什么,都行。”
“小弟荣幸之至。”
“你会荣幸?”
“还是释然兄懂我。”高洋略一抱拳。身后往生枪出,及后自动飞到释然身前。
释然诧异,“这是何意?”
他固然很想寻回这件魔宝残躯,让其重振雄风,以示千夜皇回归。但因被高洋得去,本已打算放弃。
高洋道,“是你的,就该还你……”沉吟片刻,“这杆枪,一路帮我甚多,今日物归原主,纵有些许不舍,亦算小弟一片心意。”
释然颔首。
高洋空手打死凌天上帝,即知他今非昔比。此枪有无,实无紧要。
他一把抓住悬浮身前的往生枪。
与此同时。
云团之下。
蝎王等昔年皇域王者,纷纷跪拜,并扬声道,“恭喜吾皇寻回魔宝……”
释然手一扬。意示听见了。
继而双手各执往生枪一端,左右圈拢。胸前飘出一块圆滚滚石头。
顷刻融入其中。
随后,大量魔气灌入枪身。
不过须臾,往生枪已成了轮状,中间有缺,恰是握位,外圈则有六棱,远看似六角星曜,魔气煊赫,不朽不灭;近观,却寒往暑来,内蕴无边苦海,生死无常。
总之。
死气沉沉与生机勃勃,和谐共存,宛然死寂后的复苏,又像天地一切轮回尽在其中。
说不出的神秘未知。
固然没有亲身体会并尝试,在场之人皆知,此宝威力,势必惊天动地,恐怖已极。
高洋端详片刻,即道,“释然兄掌魔界轮回,今有一桩烦事,需求之。”
“请说。”释然毫不犹豫。
高洋微微措辞,“我师妹为了助我对付紫薇神魂,不慎堕入轮回。我欲找她回来。”
释然先是一怔,旋即面露难色。
“怎么……”
释然道,“森罗掌轮回,掌的是大道,具体细则属实由天道规划,要找出令师妹,且助其魂魄回归,怕是极难。”
“再难,我也不惜。”这话,高洋说得甚是坚定。
边上佛陀道,“缘起缘灭,缘聚缘散,惜缘随缘莫攀缘……既已轮回,便需顺天意,应大道,不可逆流……”
“闭嘴!”
高洋顿怒。本就郁懑膺胸,老和尚不帮忙也罢,偏来添堵。
“施主虽是神祇之身,近乎无上之境,然为一女子,甘犯轮回秩序,实已入魔矣。”
佛陀喋喋不休。
高洋霍地转身。
凶恶至极地道,“老和尚,是否意欲和我为敌?”
打死凌天上帝时,佛陀尚未醒来。
高洋的先天神祇修为颇有迷惑力。
外人看去,神躯新成,活力四散,即便混沌力旺盛,亦知是刚诞生不久的先天神祇。
试想一介新神,法则核心都未必理顺,佛陀焉会惧怕。何况他一来便胡言乱语,讥讽佛门真意,佛陀无念无欲,无嗔无恼不假,竟也难免生出教训一顿的心思。
这一幕。
吓坏了白衣大士。
他亲眼目睹过凌天上帝被高洋一拳打爆的可怖画面。
万不敢让不明真相的佛陀撩拨这个“恶魔”。
立时打起圆场。
“帝君息怒……帝君息怒……”
佛陀闻言一怔。
白衣大士向在佛陀身边担任军师角色。此刻见异,即知定有什么蹊跷。立时闭嘴不言。
白衣大士对佛陀道,“帝君乃紫薇帝宫的新主……仙佛本为一家。今日为救佛祖,仙族出力甚多。”
一番话,虽未言明高洋战力如何,不过佛陀秒懂。
帝宫新主,又见凌天上帝始终不来。谅必这里已由紫薇帝宫全权做主。
这么说,眼前这个肉身初诞不久的年轻人,不定是将来的仙界之主。
念及此,满脸堆笑。
“幸亏白衣大士提醒……小友原是帝宫新主……不过老衲在此,尚有一言提醒。
魔界轮回自森罗域崩,即已紊乱不堪。此刻要找出令师妹魂魄,不啻大海捞针。”
“有释然在,料来无碍,这便不劳佛陀你烦心了。”高洋不耐烦与他啰嗦。
救孟韶华要紧,哪来时间瞎挥霍。万一去了,发现业已投胎,岂不悔之晚矣。
释然鄙夷地看着佛陀,“老和尚,让魂魄回归难度是高,可要寻找一个魂魄,却容易得紧。何况本皇现在有了万象转轮盘,更是易上加易。”
说话间,他也没顾边上的温布刹。魔气劲涌,变成盘状的往生枪激射而出。
顷刻,一条黑中掺黄,仿如泥浆翻涌的大河浩浩荡荡,由异空间奔腾而来。
往生枪盘旋,滴溜溜转动。
河畔两岸之景,渐渐清晰,也是青山相对,孤帆远影。
扁舟没来之前。
河面之上,阴魂阵阵,惨嘶起伏,尤有兽吼怒哮,似噬咬,又像受刑。
不绝于耳。
总之这条大河,无须详释,旁人一见,即知是阴间的黄泉水,或叫做忘川河。
远处的扁舟来得很快。
大河刚出现时,尚属隐约可见。下一刻便近了百里,再下一刻又是千里。
约莫两三眨眼。
船体业已行至众人眼帘。
一艘乌蓬,船后一面小帆。此刻风扬帆扯,劲风猎猎,怪不得船速惊人至极。
船头站着一位须鬓皓然的老者,乌笠蓑衣。
头抬起时,却见狮鼻阔口,颐广重瞳。甚是威武雄壮。
尤其额头同样有枚与千夜皇极度相似的六棱印记。
森罗族?
不意阴间黄泉的摆渡人也被森罗一族占据了。
众人暗自惊栗。
尤其是佛陀。
佛门四十八大宏愿的第一愿。
便是我为佛时,所行之处,具足无量不可思议。功德庄严。无有地狱。所有一切众生,受我法化。悉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具紫磨真金色身,不复坠恶。
发宏愿成佛,不啻民选总统,上任前信誓旦旦。倘若就任后,一直无所事事,现状无有改变。
民选总统顶多下台。
佛陀却要遭无量反噬。
所谓四万八千年的佛潮起伏,严格说,无非就是大道对其的一种审视。
做得好,可以继续。成绩不佳,便是永沦苦海。
此际。
佛陀好不易摆脱苦海,从无尽劫里返回。心思尚在被审核之后的战战兢兢之中。
陡见魔界轮回,难免心生迫切。暗道,我若掌控此道,涤净污垢,再遣人监管,下次佛潮必然无恙。
不过眼下强者众多。佛陀自问不可贸然行事。
静观其变中。
乌篷船上的森罗老者朝释然微微作揖。
神色惊异地问,“吾皇何以作此装扮?”
话罢随意地乜了一眼佛陀。
就这一眼,佛陀即知此人境界不下自己。
不免惊凛。
森罗族实力不凡。
时至今日,不说千夜皇,背后竟然还有此老。
他慧眼乍聚,瞧出此老介于生死之间。也就是说,这森罗老者,既能管阴间,也能干预阳间。
只是真这么去做,恶业不小。一般若无必要,很少有人会主动尝试积累恶业。
释然道,“吾刚轮回归来,尚不及更换衣束。”
老者恍然。
再度看向佛陀,“能让吾皇之轮回,延后十万年,世上实无几人。那老和尚便是其中一个。”
“俱是前因,无须追述。今召冥老前来,实有要事求助。”
“吾皇请说。”
释然道,“吾之好友爱侣,逝去不久,不知香魂何去,欲寻来与吾好友一晤,慰其心伤。”
说着,看了看高洋。
高洋会意。
食指点出。
孟韶华的全身肖像即已展现冥老眼前。
别看手法简单,实质使上了法则核心的某一环。外人瞧去,他手指前虚无一片。
唯独冥老可以目睹状若3D的孟韶华人像。
冥老点点头。
极是干脆地把乌笠扔出。很快乌笠急旋,河水滔滔,同时出现了数万漩涡。
冥老道,“这些漩涡俱是一日里死去之人的魂魄所在……”看向高洋,“你之爱侣,没超过这个时间?”
高洋摇头。
打死凌天上帝,误认幽萤是孟韶华,前后相加不过一刻钟。
冥老这时把手中船桨挥出。
眨眼。
数万漩涡平息大半。接着少数漩涡里钻出一具具曼妙无比的阴魂虚影。
高洋神目望去。
没一个是孟韶华。
正觉诧异。
冥老摇了摇头,“对不住了,你欲找寻的魂魄,此处毫无踪迹。”
高洋一怔。
问道,“前辈,刚逝的魂魄除了这里,还有哪里会有?”
冥老道,“此乃本界轮回之河,凡本界生民,死后俱会长眠于此,概无例外。”
“可是……”高洋急了。明明逝去不久,何以不见?
冥老又道,“错非你那爱侣根本没死,或者回顾魂河之际,被人中途劫了。”
“还能劫持魂魄?”
“这有何不可。遑论有些怪异绝学用阴魂做能量,就是那老和尚的麾下,哪个不以超度亡魂为功德。他们可顾不及轮回不轮回,只知把阴魂净化,然后化作佛魂,以待来日成为极乐世界的生人。”
高洋听完,双目盯住佛陀。
固然不曾杀气外溢,但眸里的疑询与强横无俦的霸气,显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