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深墟是人域最大的海底峡谷。
这里海面猩红,天际俯瞰,像是一条血线,从中剖开了深蓝色洋面,把恣肆汪洋分割成西面的希望海和东面的无尽海。
梵霓柔站在舷窗旁,忍不住感叹,“都说咱们魔族屠戮成性,可观人族也不乏残忍,这要用多少生命,才能换来海面终年的鲜红色?”
听完这话,众人都向高洋望去。苍洱等人是静待解释,他们可不信人族会残忍如斯,想来此举的始作俑者必是妖族。
因珞珈与彤蒙则是好奇。
高洋正要开口。
孰知这会,好久不说话的龟武嘟囔道,“笨,如果用鲜血把海面染红,就怕全人域的人和妖都死了也不够。”
眼见这里公认的两大蠢之一的龟武说自己笨。
梵霓柔焉能心服,顿时跳了起来,戟指龟武的鼻子,“说谁笨呐?难道你很聪明,你如果聪明,你倒来解释一下,为何那段海面会是猩红色?”
鬼武懒洋洋地抠抠耳朵,“雌性生物,就是这么烦人……”看着彤蒙,“拜托,能不能把你家娘们拉回去,吵死人了。”
这话一说,仿似绝杀。
梵霓柔当即脸颊绯红,羞不可抑地躲了回去。
倒是彤蒙笑道,“龟武兄,正好,我也想一听高见。”
“什么高见?”
众人无语。
皆想,你刚说了人家笨,还反驳了别人的疑问,显是别有见解。这会自己却忘得一干二净。
高洋道,“龟武,他们都想知道,下面的天地深墟海面,为何会发红。”
龟武一拍脑袋,“原来说这个……”
众人翻他白眼。
你才想起来?太也健忘了。
却听龟武道,“其实呢,我也不大清楚……”
没等听完,梵霓柔跳了出来,“你自己都搞不清楚,居然有胆说我笨?”
“且慢,且慢……”鬼武慢条斯理地制止她继续喝骂。接着,好整以暇,一副不疾不徐样子。
“我是说这里的详情不清楚,毕竟我也头一次来人域。但根据我在魔界的见识,也就是通渊域那里同样有条大海沟,而且那海面也是猩红色。
所以,我认为,会出现这般异像,多半表示海沟的另一端,必有另一个世界。例如通渊域大海沟的对面,便是深渊。”
众人也不知他说得对是不对。不过知道通渊域详情的因珞珈与彤蒙,却情不禁点头赞同。
因为未获证实。
梵霓柔仍感不服,故此望向高洋,“大人,你是人域土著,想必知道这片异像的原因所在。”
高洋道,“深墟对面是不是有另一个世界,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深墟海沟必然生长着一种红色的藻类植物,且数量极多。随着年月,不管那些藻类活着还是死去,最终都能把这片海域染红。”
“对对,肯定是大人所说的这个原因。什么异世界,纯属胡说八道。”梵霓柔头一个赞成,对龟武更是不胜鄙夷。
哪知龟武这人,除了打架好胜心强,其余方面,属实懒得一逼。更懒得与雌性生物吵嘴。
竖起大拇指,甚是谄媚地道,“大人英明,小的肯定错了。”
这些人里,他块头最大,可最没骨气,也独属于他。
众人无语至极。
尤其他率先认错,梵霓柔顿时失了攻击目标,一下泄了懑气。
好在高洋一锤定音。
“不管藻类,还是通向异世界,这天地深墟非去一遭不可。答案如何,总能揭穿。就让咱们拭目以待!”
“好!”
众人士气高涨。
……
高洋让紫薇战车悬浮半空,自己钻入海水。
海沟很深。
饶是高洋这种先天神祇也潜了很久。随时间过去,周围海生物越来越少。
眼前俱是猩红色,隐约可见漆黑海沟山壁的上面,生满了红色摇曳的藻类。
水压极大。
高洋感觉得到,即使校阶,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难怪传说,天地深墟是人域绝地。
巫族把大本营设在此处,确实教人猝不及防,更出乎意料之外。谁都想不及,穷凶极恶的巨魔,会不顾生死待在灭绝之地。
但人域诸强没料到的是,类似天地深墟这样的恶地,于旁人自是有来无回。但对巫族这等修炼肉身的种族来说,委实不啻福地。
不仅一边隐藏,一边还能用于修炼肉身坚韧度。
高洋随手撵来一条小鱼。这鱼儿说是小,实则三四米长。头部如狮,阔嘴凸眼。
太虚神目扫视了一遍。
整个鱼身既薄且宽,像是被水压压扁了一样,然而鱼肌坚韧。
双指一捻,竟揉之不动。
高洋更是惊讶。依他目下修为,漫说活物,就是最坚的山石也能揉搓成粉。
环顾左右。
心说,这等水压下,如能存活,肉身增益,简直无与伦比。
可惜这等绝地,绝非寻常人可入。弄不巧,入水没多久,已被水压搞得不成人形。
最可怕,这里不但水压恐怖,兼且冰冷彻骨,即便高洋真阴之道圆满,也觉丝丝寒意。试想旁人怎生抵御得住?
想来也就巫族那些天生地长的肉身证道的家伙,可以勉强在这里生存。
熟稔了一下环境,高洋继续潜入。大概小半日。高洋变化的狮子鱼,已经很接近海底。
终于。
在海底一处峡谷的悬壁上瞧见了幢幢人影。
多半就是巫族了。
高洋如是想到。
继续前进。
突然。
感觉前方海水黏稠至极。他身子扭动。
退后些许。
狮子鱼额前射出一道丝丝晶芒,略微扫视一遍。
怔然道,“居然是阵法?”
何尝料及,巫族谨慎如斯,即便营地设在生物难入的绝地,也布下了警戒阵法。
而且阵法级别甚高,饶是他有山海境阵法大师的目光,一时也仅看出警戒功能,于别的奥妙居然瞧之不透。
当即缓缓退后,躲入一处山凹,慢慢解析。
就在这时,数位巫族出现在高洋适才所待之处。
一人道:“淑仪,发现了什么?”
那叫淑仪的女子道,“没有……”
这时又有人道,“淑仪,你自从嫁给孛景后,好像变得不怎么快乐?”
淑仪道,“绵瓞,为什么在这里说这些?”
绵瓞道,“你以前和封聜一起,他哥哥是本部神子,我也不敢说什么。但你如今屈就孛景,我实在为你感到不甘。”
淑仪叹了一气。
“不甘又如何?若非孛景的师傅出手救咱们回来,这会。咱们怕都要被妖族斩首祭旗了。”
绵瓞道,“就算报恩也不能这么报……况且,救出人里面,不只有你,还有佩兰。她怎不嫁给孛景,偏生要你牺牲呢?”
被其说中痛楚,淑仪怫然,“绵瓞不要说废话了。我不知你为我打抱不平,是真是假?或者纯属奉了谁的命令来套我的话……”
“怎么可能?淑仪,我和你可是青梅竹马。”绵瓞脸露尴尬之色。
淑仪呵呵一笑。
“青梅竹马又怎样?我和封聜、佩兰与你,甚至孛景,同样属于青梅竹马。结果怎样?我淑仪现在对谁也不信。”
说完,径自走了。
根本懒得思虑绵瓞究竟好心还是歹意?
绵瓞站在原地目送淑仪倩影离去。
久久后,一人悄悄潜来。
“绵瓞,淑仪怎么说?”
绵瓞闻言,急忙返身行礼,“绵瓞见过封冈神子。”
封冈神子生的甚是英俊,穿着打扮也不像寻常巫族那么简陋。也不知是去过人族疆土一回,还是本来就注重装扮。
除了没戴头盔,一身戎装,甲胄晶亮,状若天神,威仪俨然。
他道,“绵瓞不必多礼。我想知道,淑仪现在怎么说?”
绵瓞道,“禀神子,淑仪警惕性极强,我刚起话头,她便冷言婉拒,甚至说如今谁也不信。”
封冈颔首道,“我也知族里对她不起,为了迎回佩兰,应允了孛景的求亲之议。
但族里也没法子。上次为了帮助律部,咱们礼部实在损失不小。
谁也没料到,孛景那家伙,尽管也是礼部之人,却偷偷拜了诅部首领虎悠条为师。”
这番话他说得甚是惋惜。
绵瓞情不禁赞同,“悠条长老可是族里巨佬之一。却不知看中了孛景什么?按理说,他该收神子入门才是。”
封冈笑了。
“我师傅是咱们礼部的升旦公。悠条长老又岂会收我?”
升旦公是礼部首领,同为九大长老之一。论排名尚在虎悠条之上,因此封冈说话时,极为自得。
绵瓞咽了一下口水。
再次行礼,“神子殿下,那我现在再去找淑仪?”
封冈思虑须臾,道了声,不必了。
绵瓞愕然。
封冈又道,“淑仪现在对咱们礼部之人恨之入骨。你劝得多了,未必为善。这样,等下你去找孛景,言道淑仪身上有他自认罪状的留影石。然后让他去找淑仪。我会悄悄掇在后面。”
“好。”绵瓞接令,很快便走了。
封冈站了一会,刚要离开。忽然惊见有条狮子鱼朝他游来。
封冈大诧。
这里已近海底,寻常生物如何承受得住恁大压力?
没等他思索清楚。
狮子鱼与他已然近在咫尺。封冈伸手,打算活捉这条鱼儿,拿回去研究研究。
怎知。
鱼儿身上突有无数链条射来。
封冈吃惊。
念如电闪的想,这是一条变异的怪鱼?
脚步正想后移。
奈何链条速度迅如电掣,仿佛即使在海底也毫无影响。
没等他正式移动。
链条业已上身。很快制住了他的气血运行。
这下,封冈骇无人色。
嘴一张,便想呼叫救兵。
不意,任他大喊大叫,喉咙里唯有咿咿呀呀之声,却喊不出来。
与此同时。
狮子鱼停滞在他眼前,很快变作了人形。
封冈目瞪口呆地心道,“妖族?”
他思维里面,好像只有妖族可以在兽形与人形间自由幻化。
“不是,我是人族。”
重新化作人形的高洋笑嘻嘻地道。
“我不信,你怎么可能是人族?”封冈发现,自己突然又能说话了。
刚待大叫,又只能咿呀咿呀,唯有正常说话,才能发出声音。
封冈惊骇无比。
这要对巫族了解到何等地步,才能让自己陷入这等窘境。
高洋双手一摊,也不管他如何惊讶。
径自道,“你不信我是人族,那也没法子。”
又道,“说说,你们这里有多少人,高层几位,修为怎样?”
封冈蹙眉攒额,“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不说没关系……但你会死得很难看。”
封冈故作不屑,“本族神子皆能由圣母复生,我会怕你杀我?”
他脸上傲然,实质心里瑟抖。
圣母已经好久未人前显圣。而且圣母即使肯复活一位神子,所需代价,起码能让巫族再培养三至五位神子。
所以,错非极重要的神子,一般来说,巫族很少会麻烦圣母。
高洋可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他也不是没杀过巫族神子,譬如当日的后岐。
惊异道,“神子复活?”
封冈以为唬住了他,甚是矜傲地道,“不错,是以劝你莫要轻举妄动。”
高洋忽然面露笑容,“我来问你,你们神子既能复活,那么后岐神子,不知现状如何?”
“你怎会知道这桩事?”
封冈大异。后岐与他实谓竞争对手,若非后岐,阳天燃木焱早就落他手里。
“因为是我亲手杀了他,听到你们可以复活,所以我很关心。打算等下溜进去,再杀他一次。”
这话吓得封冈魂飞胆丧。
后岐身陨希望海。律部之王耶律政原本欲请求圣母帮之复活。
谁知,联系之后,才知根本寻不到后岐魂魄。
调查后发现,后岐死亡一刻,居然被人灭绝一切,魂魄也未放过。
巫族本来不知谁人下手。
而今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想到这人把自己与后岐一样如法炮制。
漫说师傅升旦公未必和耶律政一般大方,即使真肯复活自己,多半也找不到自己魂魄。
“你到底想怎样?我说,只要你肯放过我,我……我便……”
“便怎样?”高洋笑的阴诡。
封冈道,“任你问询,凡我知晓,概无隐瞒。”
“好,爽快……是个汉子。”
高洋竖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