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在即,在大多数同学为融入社会东奔西走时,含着金钥匙长大的邓明铭却闲庭信步一般,顺理成章地成为他那个亿万富翁父亲的副手,执掌着家族企业的小半壁江山。
和宫晓韵确立恋人关系后,在一次聚会上,乔蒙尘将女友介绍给同学们认识,当时的球友邓明铭也在场;而且,自然不自然地,邓明铭对宫晓韵表现出一定程度上的关注。随着接触的延长,乔蒙尘渐渐发现,邓明铭与其他心怀叵测的同学并无二样,一见到宫晓韵就两眼放光,张开嘴就停不下来。但是,乔蒙尘是个淡漠之人,他认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身边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友相伴,也是足以笑傲群狼的。
方杨涛,乔蒙尘最好的朋友,曾经隐晦地提醒过他,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都被后者一笑置之。今天,邓明铭如此巧合地在此现身,让乔蒙尘不能不产生出一丝联想,事情果真正朝着那个方向大踏步发展吗?
乔蒙尘现在这副模样,自然不愿被邓明铭看见。他把帽子往下拉了拉,低着头快步走过去,将跑车上的邓明铭落在身后。
“乔蒙尘,醒醒吧!依现在的状况,你不拖人家后腿都算烧高香了,还好意思腆着脸去奢求人家借你手术费,还好意思做人家乘龙快婿!”
想到这儿,乔蒙尘猛然清醒过来,他硬塞给老太太的那封信中,不也隐含有低三下四、转弯抹角借钱做手术的口气吗?如果人家已然放弃了你,妥协、表白甚至哀求,还有一点用吗?
他转过拐角,借着墙体的掩护躲起来,想等到邓明铭这厮离开后再返回楼道,要回那几张纸来。终于,又苦捱了近半个小时,玩够游戏的邓明铭才磨磨蹭蹭发动汽车,轰鸣着马达不见了。在这段时间里,邓明铭根本没下过车,来到这里,难道就为了摆弄手机吗?不,乔蒙尘佯装没有看见对方,但邓明铭不可能不留意他。尤其关键的是,邓明铭极有可能是带着任务来的,这个任务,也许是要窥探乔蒙尘的情况,判断乔蒙尘是不是还要缠住宫晓韵不放。
乔蒙尘心里很难受。
回到楼上,才敲了两下,黎家隔壁的门就开了。这老太似乎算好乔蒙尘要回来,反应够快的!要不,这么大的年纪了,即使耳朵不背,行动还不迟缓吗?乔蒙尘判断,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即她已同黎安秀或宫晓韵通了话,将信上的大概内容讲给她(们)听了。此刻,可能黎安秀甚至宫晓韵都在想法子,如何才能让乔蒙尘知难而退。
乔蒙尘将刚写好的纸条递过去,请老太太立刻看:我改变主意,想要回刚才托您转交的信,谢谢!
妥了,安心回去做一个负责任的保安吧,别连这个都给弄黄了。
回到街上,偷了半日懒的太阳总算起床了,把到处照得亮堂堂的。行走在人车争流的喧闹中,乔蒙尘只觉得全身冰凉,像行尸走肉一样,对后面猛按的喇叭声浑然不觉。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离开大人的怀抱,兴奋地挥动着小手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在乔蒙尘面前站住了。
小孩仰头盯着他,突然“哇”一下哭出声来,扭头想走却跌了一跤。乔蒙尘犹豫一下,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扶。孩子的母亲不干了,一把抱起哇哇大哭的小家伙,正回头欲同他理论几句,却像撞了鬼一样被吓得退回去——乔蒙尘解下了口罩。
除了这个莽撞的新妈妈,四周无人理会他,更无人关注他。看着母子俩惊惶离开,乔蒙尘两个多月来头一次露出笑容,冷冷的笑容。
路过一个小卖部,乔蒙尘进去打着手势,东瞅西看地买了一瓶白酒和几个罐头。可能是体内缺乏某种酶的缘故,自小到大乔蒙尘滴酒不沾,即便同学聚会也只坚持喝饮料代替,为此遭到不少耻笑。
所谓借酒消愁愁更愁,回到蜗居,三杯下肚后乔蒙尘已经瘫软在地。
乔蒙尘选择天文学专业,是有一定的缘由的。
细陈古今中外林林总总的天文学专著,《甘石星经》是被业界公认的中国现存最早、世界第二古老的天文著作。据载,《甘石星经》成书于公元前四世纪中叶,作者是战国时期的甘德和石申夫。
实际上,在乔蒙尘心目中,中国最古老的天文著作,并不是什么《甘石星经》。
早在甘、石两人著书的一千多年之前,出了一个被后人奉为巫卜先贤的旷世奇人,巫咸。查阅了现存少得可怜的各种文献,给乔蒙尘的感觉是,生活在殷商的巫咸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古人,在他的心目中,巫咸更像一个半人半妖的神话人物。因为,连《山海经》这样貌似荒诞不经的著作中,甚至都有巫咸的一席之地。
三垣四象七曜二十八宿,这是古人对星空的划分,也是经过漫长岁月的不断积累而得到的直观映象。到如今,面对浩如烟海、虚虚实实的观测历程,后人早已无法穷极物理、追根溯源了;但是,乔蒙尘坚信,这些形成系统的天象,皆发端于一本叫做《离天》的书。
乔蒙尘的先祖姓巫而不乔姓,乔氏是后来改的。虽然姓巫,先祖却只是巫咸的近臣,与巫咸没有半毛钱的血缘关系。后来——凡事有了后来,就一定会有后来——巫咸死了,留下无数财富,别人都忙着争财宝房产时,乔蒙尘的先祖虽只分得一些龟甲、兽骨之类的东西,却也得到这部《离天》。
《离天》记载于龟甲上,由于时间跨度太大,大部分龟甲都在无数次颠沛流离中渐次失落,传到乔蒙尘手里时,仅剩最后一块,被他视为珍宝般保存。除了因表面磨损字迹不清难辨其义外,乔蒙尘早就从商人父亲获知大部分内容。当然,他父亲也是履行义务,将从上一辈口中得到的信息传递下去。可以想见,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愿多管,他更没有闲心去关注这些莫名其妙的甲骨文。
兴趣就是从那时培养的。年少的乔蒙尘,自尊而孤独,在无人相伴的房间里,那台老旧的、还是爷爷从德国人手中购得的天文望远镜,成了乔蒙尘寻找心灵慰藉的好朋友,也让他对地外天体充满了好奇和幻想。
“七星鼎立,虚宿之象,盖秋之际,幕商初。旦时,月沦地之寅位,虚宿见於地之东北。荧惑逆行,盖妖异□□。冥序夜循,太岁摄神。”
再次睁开眼来,已是下午六点过了,离上夜班还有三个多小时。无聊至极的乔蒙尘翻出龟甲来,小声地读起刻在其上的甲骨文字来。
“七星鼎立”到“虚宿见於地之东北”这段文字,是在描述某个时间点上的天象,这点难不倒乔蒙尘。但是,虽然思考过无数次,再后面的文字就始终无法参透了;而且,“盖妖异”后面的两个字模糊不清,更加无法上下贯通释其含义。
冥序夜循,太岁摄神。又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断句断得不对?后面还有没有其它内容呢?
乔蒙尘又一次翻覆着这块小小的龟甲,心想这到底是哪种神龟,都死了几千年,覆甲仍没有衰败、破裂之相。
殷商时代,国家大事皆决于龟卜,而后世盛行的筮占根本就没有政治地位。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被后人尊为巫卜祖师的巫咸,能混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的确有过人之处外,尤其注意用种种手段保护自己。将天象阴刻在龟甲上,既是保护自己,也是在保护巫占。
冥序夜循,太岁摄神。手指摸着脸上那些伤疤,乔蒙尘昏头胀脑地念着,心中猛然一痛:太岁摄神、太岁摄神!哼,我他娘的又是遭什么摄去神、摄去将来呢?
正自悯叹得无以复加之际,却见胖子倚靠在窗沿上,甩着尾巴,意味深长地看着主人。话说终究在道上混过,主人不在家期间,胖子非但没饿死,反而全身光泽发亮,比以前更胖了许多。
突然,外面的天色陡然变得漆黑一片,继而狂风呼啸雷声大作,一场暴风雨眼看就快来临。都到秋天了,怎么还有这么极端的雷暴天气呢?乔蒙尘记得清楚,当时他去翻覆龟甲时,特地看了一眼窗外,当时天高云淡的,哪有一丝下雨前的征兆?
万道白练齐聚长空,闪得让人心悸;噼里啪啦,又一声巨响在耳旁掠过,继而带来地动山摇的雷击声。看见玻璃窗左右摇不停,乔蒙尘连忙起身去关窗。就在这时,一束白光投进屋子,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乔蒙尘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