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草茎基本都是空心的,与乔蒙尘此前吃过的明显不是同一种类。在草根与泥土接壤的边缘,有许多小草一根根倒下去,走向一致且有外力碾压的痕迹,一看就不是自然之力造就的。
他刚一趴下,就见在光影斑驳的草丛里,有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外面。眼睛的主人,是一群身材极其矮小的人们。这些小人儿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人脸上都挂有惊恐的表情。他们高不盈尺须眉俱全,当真是微缩版的人类群体。
一个身量最高大、满脸胡子的小人儿,手握两柄大得与他身材不成比例的、在乔蒙尘看来却小得像幼儿玩具的板斧,雄赳赳气昂昂地立在当间,护佑着身后众人。而在他旁边,站了一男孩,男孩手握一块,脚下还掉了几块黄金闪闪的石头——金块?!
小人儿们惊慌失措,乔蒙尘也是一脸黑线:搞了半天,是你个小不点弄出的鬼嗦?
男孩怯生生地瞥他一眼,缩头躲到板斧男身后,眼神中有恨恨之意。乔蒙尘倒是很好奇——这么小的身胚哪来如斯神力,不管他家中是不是金银成山,单就把数斤的重物一扔七八公里这样的臂力来看,这小不点还是有些能耐。
“你是何人?竟然敢硬闯此地!”板斧男身量虽小,声音可不小。
“对不起,老子高兴。”
“你……”遭此反呛,板斧男准备好的话自然接不下去,他嚅嗫几下,想冲出来又不敢,不冲的话下了又拉不下脸面,只好直瞪瞪地瞅着乔蒙尘。
气氛变得很凝重了,余下的男女小人儿纷纷往后踱着小碎步,看这阵仗,像是预备随时进行逃跑比赛。
脏得连裤线也找不到的裤腿突然动了动,吓得乔蒙尘一跳三丈多高,还以为有毒虫爬上身来。待他回头,却见一红一绿长袍袭身,两个须发皆白、长相一模一样的老者神情异常严肃地看着他。也许是年岁的原因,他们甚至比草丛中那帮不知所措的人们的个儿还矮。两人长须垂膝但精神矍铄,目光炯炯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
“年轻人,你最少要懂得和蔼可亲、礼貌待人这样的道理,”红袍小老儿扙指着他,满满的尽是说教的口吻。“有理走遍天下、无理……”
“行了,大哥,不要扯到无关的事情上面。”绿袍老者眉头一皱,连忙打断红袍老者毫不着调的言论。
两老者各杵着一根通体泛着暗光的玉柱拐杖,若不是黄口小儿般的身躯所累,还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之韵。
“刚才是谁扔石头砸我?”
乔蒙尘明知故问,顷刻间惹恼了躲在人后的小人儿,只见这小子气咻咻冲出人群,指着乔蒙尘大声嚷道:“谁怕你,闯进别人的家中还有理了?”
受此影响,围观群众群情激愤,手持刀枪剑戟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指责乔蒙尘的种种可劣行径。
面对不及膝盖高度的众小人儿的声讨,乔蒙尘反倒有点发懵,害怕有人突然发疯了给自己戳上一下,连忙原地起跳预备逃出包围。可别人会错了意,以为他要发难,于是,脚刚离开地面,脑袋上就挨了一记闷棍——红袍小老儿干的!
暗光玉杖来得又快又突然,打得乔蒙尘仰面朝天。恰好在这个角度,山丘上空的奇异天象得以窥见:红黄蓝黑四丘的山顶上,各自停驻着粉红、淡黄、浅蓝及墨黑四种颜色之云霞。
只有天空不阴不晴而且站位角度恰当,而且目力过人而且头上被一记闷棍,才有机会看到这四团用来滋养各色花卉的奇云。
“老匹夫……”乔蒙尘火冒三丈,仗着反应奇快,以单手撑地弹起来后,对着两人便是一个扫堂腿。他虽性情有所变化但还存有一丝善念,这一腿下去没敢用全力,只是想吓唬一下对方。
孰料人家不这样认为,嗖嗖嗖,比牙签长不了多少的箭簇,眨眼间将乔蒙尘钉成马蜂窝。红袍小老者下手更是不计后果,长出其身高两倍的玉杖舞得水泼不进,招招不离乔蒙尘的裆下,扙影间隐现云蒸霞蔚的磅礴气势。
没有气海作为依托,乔蒙尘充其量不过一个身手矫捷的运动员体质,手忙脚乱之下哪里架得住对手的同时发难。幸得对方人数虽多力量却弱,发射的羽箭只能穿过海兽衣的外层,无法透入里衬。仅有几支箭射到腿上,引发局部肌肉的不适。
唯绿袍老者有些手段,玉杖挥动间,巧妙地将祖传的“移魂术”施加于乔蒙尘之身,须臾间瓦解了他的斗志、消融了他的怒气。
脑子阵阵发木,遂感觉自己的身子被看不见摸不着的强力胶水黏住一样,乔蒙尘的动作慢了不止半拍。打着打着,实在忍不住了,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勉强着走到小人儿包围圈之外,倒头便睡起来。不一会儿,鼾声雷动不省人事。
有一束光穿过草叶投在乔蒙尘的胸袋,引来晶亮的反射光。红袍老儿眼尖手疾,顺势一掏,陪伴了乔蒙尘几十个日夜的睡晶,在青草上分外醒目。
红袍贪婪,不待别人走近就欲占为己有。他邪念刚起,即被绿袍压制:“别去碰它,弄坏了你我都要遭天杀。”
红袍年岁虽大,智力还是有些小问题:“我说老二,天赐良机啊!啧啧啧,你看这玩意儿的材质多好,表面多光滑!不如打碎了来烧……”
“够了!你没看见这里面还睡着一位姑娘?就算是想谋财害命,也得先想一想,究竟谁才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将一个大活人放在晶体中温养?”
绿袍的话不无道理,红袍歪着头看了半响,似乎这才注意到睡美人慕重樱的幻体。
早在两人一问一答期间,所有的小男人们全都直勾勾地盯着少女的星眸、朱唇和俏脸,一动不动。虽然那只是慕重樱的幻体,虽然幻体犹自沉睡着。所有的小女人开始吃惊接着自惭形秽最后嫉妒难已,少数深谙泼妇九段技艺的,开始走上前去呵斥自己色迷迷的男人,让他们赶紧去死,也好去给睡晶中的美少女做个伴。
正当众人莫衷一是时,趁着谁也不注意到,小小子冒冒失失将手中的金块砸向睡晶,就像此前对待乔蒙尘一样。随随便便可以把金块掷到七八公里外,熊孩子的力量不是一般的强。众人反应过来想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哐当一声响,一条细微的裂缝出现,慢慢在睡晶表面往两头延伸开来,渐渐绕了一圈。众人瞠目结舌中,裂缝好歹没有头尾相接,从而避免更大的恐慌,灾难性地影响着几十颗大小不一、脉动不均的小心脏。
板斧男不由分说,上前给了熊孩子一记耳光:“翼小开,你他妈就能不能长点心眼?老是给老子捅娄子!!”
翼小开不服气:“刚才是你让扔的,现在反倒责怪我!我他妈还是不是你亲生儿子?!”
板斧男怒甚,抽出斧头对着翼小开劈过去。可身形远不如儿子灵动,这一劈扑了空,还差点闪了自己的腰。板斧男愈加怒甚,瞄着翼小开逃遁的方向,远远地将斧子投出去,依然不中。
好一对父子,有意思。
板斧男还要追打儿子,绿袍老儿拦下:“翼大开,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样有意思吗?”
众人于是纷纷指责翼大开,红袍不干了,吹胡子瞪眼睛想堵住大家的怨气。
言论都不能自由,活在这芳草遍地、花香漫天的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男男女女一大群,一律将矛头对准翼大开的老豆——红袍。理亏在先的翼大开挤进人群,端着发达的胸肌力挺自己的父亲。人一多,就要坏事。争吵中不知谁重重踩了翼大开的脚,自诩为族人保护神的他立刻反击,老拳挥出去怪叫声传回来。
眼看着又要坏事,绿袍再也不能忍耐。他将玉杖一扥,云霞尽出,扙下无辜中招的小草顿时凋萎一片,而且这凋萎的势头还在继续往外蔓延。红袍也不高兴了,大声吼叫着说“你坏了我的草,我就要去毁了山顶上你的花朵。”见此情形,吵架的人也一分为二,各自为毁花还是拔草争论不休,局势越来越不可控了。
晶体中慕重樱幻体醒来了,乔蒙尘也醒来了。少女娇艳欲滴,乔蒙尘满脸晦气。
“完了,妖精要出来索命?赶紧逃命……”
有胆小的小人儿带头,恐慌像最厉害的瘟疫一样,惊得众小人儿慌不择路。红袍跟着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因为他的孪生兄弟绿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全是写满了欣慰。
红袍翼古绿袍翼经,百余年来率领全族六十余口人避祸于此,以种花酿蜜为生养草肥地为业。原以为光阴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打发下去,谁知今天一下子闯入乔蒙尘和慕重樱的幻体两个不速之客,搅乱了他们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