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恨我?甘南遗孤们又为什么会在京城?”捶了捶自己瘫软的双腿,沈怀风小声问,这些问题实在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了好久都没有什么头绪,她这几年一直都在宫里,应该不会让宫外的人恨到自己吧。
福宝想了一会,缓缓开口:“我们都是甘南暴乱中的遗孤。”
沈怀风眨眨眼,福宝也是甘南遗孤?
“三年前甘南大灾,哀鸿遍野,许多人都在那场灾难中被饿死。”福宝回忆那场饿殍遍野的大灾年往事,咬牙切齿,他一双手握成拳头,本就瘦骨嶙峋的手更加骨节分明,“那时,每个都过得很凄苦,后来听说朝廷会拨款赈灾甘南大家都很高兴,谁知沈弼言手下的贪官霸权,不仅侵吞了朝廷的拨款,还借此机会大肆敛财,强征民税,没有活路的我们只好反抗,当时代天子职的沈内阁居然派兵镇压我们,我的父母就是在那次镇压中丧生的,那日起,我们便与你们姓沈的不共戴天。”说到这里,福宝的泪已经压抑不住了,滚滚而落,他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暴动,那一场镇压中共死伤千余人,父母被官兵的利刃砍死,最后连尸首都不得被安葬,他又怎么能不恨,若不是这样他们又怎么会流离失所,逃难到京城做了这令人不齿的苟且之事。
“你是说,那时候的拨款并没有到到你们的手上?”听闻那次的甘南大灾很严重,蝗祸猖獗,蝗虫广食,它们会大量吞噬稻田禾苗,连鲜花和树木都不放过,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百姓食不果腹,颠沛流离。那时的拨款是国库的支出一大半,朝中众人大多反对,沈弼言力排众议,坚持要拨款,所以奏折才递到了她的案头,无形中她居然为沈弼言做了帮凶。
沈怀风垂下头一滴挂落眼角,心头像是堵塞了一团棉花,这是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责任和压力,上位者所承受的生杀大权桎梏与心,这不是她能承受的,她担不起这样庞大的责任。这是沈怀风第一次深刻认识到皇后这一位置的可怕之处,她一直以为皇后就只是小说里写的那些,只要负责和后宫的女人争斗就好,她的战场就只是那小小的四方天地。
“福宝,我知道这件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也不想狡辩,拨款的奏折是我签发的,纵容他镇压你们的也是我,这一切都是...”她还没说完,眼尖的瞄见福宝身边的孩子那小小的肚皮轻轻的动了一下,她揉揉眼,以为刚才那一下是她眼花了,再仔细看,小肚皮又上下浮动了一下,幅度很小,可明确的表面他活着。福宝顺着她眼光看去,开心的笑了。
就在他们为罗宽而开心时,一道黑影缓缓靠近,粗大的手一把钳住他的脖颈,他每动一分那力道就加重一分,任凭他伸腿蹬足都无法逃脱。
她刚想冲上去解救福宝,只觉得后脑一痛,整个人被一个强大的力道往后拉,那刀爷扯着她的头发恶狠狠的骂道:“臭娘们,居然敢把那帮小崽子放了,你简直是不要命了。”说完,拽住她的长发把她整个人都拖了起来,被头部的剧痛刺激着,沈怀风除了厉声尖叫外什么也做不了。那可怕的男人提溜起手边的一柄刀,反手用刀柄就给她的腿来了一下,剧痛顿时湮没了她,她吃痛一声不能自己。
“臭娘们,还不说,把他们送到哪去了?再不说我就敲断你的骨头,快说。”剧痛过后,她觉得她的腿似乎并没有被打残,她想也许这人还想把她卖到青楼去,所以没有真的敲断她的腿。想到这里她挣扎的更加剧烈。
慌乱中,她摸到了手边的一块硬物,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那硬物就往福宝那边没头没脑的砸去,又听一声惨叫,抓住福宝的男人松了手,双手扶住额头,好像是一块大石头打中了他的头,血呼啦一下涌了出来。
“快跑,快去找人来救我们。”她大声对着福宝喊道。
那几人见福宝从他们中最强壮的人手中逃离,忙不迭的上去又要抓住他,但福宝可是每日靠逃跑为生的,他左躲右闪,三四个成年男子都没法抓住他,就在那刀爷大骂一群废物时,福宝顺手抱起罗宽就往黑暗处跑。
见他跑远了,沈怀风才放下心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啊。”就在他们说话的空档,沈怀风咬咬牙正准备忍痛逃离,她知道自己若是这么硬来没准会掉一大片头发,甚至有可能头皮都会被扯掉,想想那画面她都忍不住要打颤,就在她准备脚下抹油时,那刀爷似乎看出了她要逃跑的意图,狠狠蹬住她的发向后猛力拉扯,她又惯性的向后倒去,那刀爷古铜色的脸上那三道刀疤似乎存在了许多年,月光下更显狰狞,他牢牢把沈怀风压在身下,不由分说就开始撕扯起她的衣服来,她知道他要做些什么,挥舞着手臂疯狂反抗着,一边反抗一边嚷道:“你放开我,我的人很快就会找到我的,你...”刀爷眉头叠起,蒲扇一样的手先是在她的脸上留了一道红艳艳的五指印,然后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就去解自己的腰带:“妈的,小贱人,放跑了我的摇钱树,老子就要让你长长记性,让你知道我刀爷到底能不能惹。”
那一刻你要问她脑袋里想了什么?她自己事后都忘了,她只记得自己狠狠给那孙子的子孙根来了一脚,然后他就倒地不起,疼得打起滚来。
沈怀风片刻不敢耽误立刻起身就跑,腿上很痛,但她不敢停,她知道她一停下她就完了,顾不得身后的叫嚣和追赶,她只是疯狂的奔跑,她大口的呼气着,夜里的风就这样灌进她的肺,狠狠刮着她的气管,她能感觉到自己越跑越快,生死的威胁让她不知疼痛,只知道拼命的跑,就在她急速跑到转角时,结结实实撞在了一堵巨大的肉墙上,那肉墙虽然软乎乎的,但冲击力还是让她没站稳直直向身后弹去,由不得她尖叫眼见就要倒地,一只长手臂将她的腰肢一把捞起,这时的她迅速砸进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那双眸子脉脉含情带着片刻疏离映照出她那张略带狼狈的脸,她看见自己在他的眼中飞红了脸。
旋身从那手臂中脱身,低垂着眼再不敢去看那张比之前跟加棱角分明的脸,那脸无数次出现在梦中,被她一次一次在梦中深深掩埋,直到她以为再也不会出现。
阮云墨的手空荡荡的悬着,不易察觉的失落滑落眼角,他收敛眼中的思绪,跪下道:“娘娘万安。”
沈怀风一手揽住自己浅浅道:“起身吧。”低头的瞬间整理好情绪,再抬头已换了一副皇后该有的仪容态度,她镇定的去看眼前的阮云墨,他垂头跪在自己脚下,两人只在咫尺间,却被那一声娘娘,划出了万丈深渊。
起身,抬眼才发现她的狼狈,长发蓬乱纷散,衣服灰败破烂,脸颊一个鲜明的掌印,他蹙眉道:“谁打了你。”她脸色煞白,唇角溢出淡淡血丝,量虽不多,却仍旧让他触目惊心。
身后的那群人叫嚣着,这时她已经没了刚才的恐惧,她知道她得救了,她抓住他的衣袖:“后面有人追我,要把我卖到青楼去。”
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示意身后的家仆照看好沈怀风,提着剑就往那几人的方向飞奔而去,他的身法极快,只一闪神就到了那群人的眼前,他们先是莫名其妙但很快明白过来,那小娘子嘴上说的人找来了,只是看那白衣男子衣着精美容貌俊秀,猜想他们大约拐带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现在家里人找来了。那白衣男子提剑疾驰,一招直刺就将他们劈散开来,旋身横劈直接把他们拿刀的手砍出一道血口子,血一下子喷涌而出,阮云墨利落收剑,白衣如画,一丝污秽都未沾染。
沈怀风站在一旁暗叹,剑如飞风,潇洒飘逸,几年未见他的功夫又见长了。
他提起其中一人,眼中蔓延出狠戾道:“你们真是大胆,知不知道她是谁?哪张嘴说了要把她卖去青楼的?哪只手打了她?又是哪个人轻薄了她?说。”
那人被他的眼神吓住了,只是不住的摇头:“大爷,饶命,我们不知小姐身份,冒犯之处还请见谅,绕了我们吧。”
阮云墨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他们的,他看到怀风脸上的五指印时他就觉得气血往头上涌,加上怀风那疏离而清冷的态度更是让他心头顿起无名心火,无处可发的他将气都撒到了这帮混蛋的身上,原本他是不必亲自动手的,可他就是忍不住了。
“大爷,不是我说的,提议把小姐卖去青楼的是黑皮,打她和轻薄她的可都是刀爷,我可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那位小姐,放过我吧,求求您了。”手中的人仍旧在求饶,可他觉得这似乎有些枉然,眼前的男人明显没有要放过他的痕迹。就在他想要再度尝试摆出更可怜的姿态乞求眼前这个男人的原谅时,身后一道黑影豁然跃起,他还刚看清来人脸上的三道刀疤,就听见女子的一声云墨小心,再后来就是天旋地转,他被丢弃在一边,等回过神来他才注意到刀爷已经被那柄闪耀着寒光的长剑穿透了心脏,速度之快,快到他的表情还是那一副要杀人的面孔,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死在剑下,那小娘子被白衣男子抱在怀中,手臂鲜红一片,两人情意绵长的样子活脱脱是一出戏文,但没有多余的空闲去仔细观摩两人,看到刀爷的死相,他们也都赶忙连滚带爬的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可怕的男人。
“你怎么冲出来了。”阮云墨语气略带责备,可焦急却掩盖了那一声责备,他为怀中人压住伤口,撕开自己的衣袍,为她包扎伤口,身后的家仆见状赶忙跑开去寻找附近的医馆。
她心中一声苦笑,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冲出去了,她看见刀爷拿着刀从背后想要偷袭云墨时,鬼使神差想要推开他,却被那柄刀伤到了自己,她知道他能逃开,也知道自己有点多此一举,可身体自己动起来了,她也没有办法。
“你怎么找到我的?”她轻抚上他包扎的伤口,不是很疼,可包扎的却很丑,她想着还是不打击他便转了个话题,不然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拿出那枚勾玉和令牌,沈怀风瞬间明白,点点头道:“多谢你留意费心,打扰你和那位姑娘的相会是我的不是,替我向她赔罪吧。”
阮云墨愣了愣神:“相会?谁?我?”
回想了一下他今天陪着姨母家的女儿出来买一盏宫灯,刚准备回去时就听见路边有人在谈闲话,那人说自己遇到了街上的小霸王强抢民女,虽然有心助人可力不足,还说那被抢走的女子说自己是沈家的女儿。他原本以为是沈家小姐,压根没想到是怀风,特意派人去沈家问了,得知沈家的小姐们谁都没有出门便放下心来,以为是别家的沈姑娘就没放在心上,结果陪表妹去珍宝阁买珠宝时遇到一尖嘴猴腮的腌臜男子在隔壁当铺典当一块金牌和勾玉,还没走近就认出了那块勾玉,结合先前的事情他猜想她大概就是那个路人口中被拐带的沈家小姐,买下那两块东西这才急匆匆的留下表妹悄悄尾随那人发现了他心心念念多年的人儿。
沈怀风没有说话,只是挣扎着从阮云墨的怀中起身,她没有去看云墨的脸,反身要去找福宝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安全逃离。
阮云墨站在她身后,看着那一瘸一拐的背影默默露出一抹笑,他手中攥紧那枚勾玉,轻柔的爱抚那颗温润,这么多年了,这颗玉依旧在她的手中,和他的那一颗一样,依旧带着那时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