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有声音在回荡。
“都弄好了?”
“还用问吗?这么多妖神一起出手,哪有弄不好的道理?”
“那些巡风使也算是有面子,能够让妖神出手送他们一程。想必他们泉下有知,也会感激涕零吧。”
“天机,你这话说得可真有点亏心,谁会为这种事情感激啊!”
“天闲你傻的吗?天机这家伙还有心?他要有良心,当年早让勾陈给斩了!”
“唉!勾陈真是个老实人,当年剑都快砍到这家伙脖子上了,他往地上一趴,大喊投降——要换成紫薇,绝对就直接一剑砍死他算了,偏偏勾陈向来是投降不杀的”
“是啊,他一声投降,当场就把血战七日七夜的老元帅给气死了,可怜那一缕忠魂!”
“喂喂喂!你们几个别再扯当年的事情了好不好,都一千多年前的事了,纠缠不放有意思吗?”
“是啊,你们说勾陈的好话,可当年他跟紫薇翻脸的时候,你们谁支持过他?不全都站在紫薇那边嘛!现在说这些有屁用!”
“我们哪里想到紫薇和勾陈最后居然会分出生死来!本以为紫薇连群星之主的宝座都愿意跟勾陈分享,两人再怎么有矛盾,最多就是把勾陈打伤了关起来”
“是啊,当年勾陈为了给他起死回生,直接献祭了自己的子孙后代,从此非但失去了生儿育女的能力,就连养子也收不得。那么大的牺牲就算天大的矛盾,也不该杀他啊!”
“唉可能当年紫薇也是不得已吧。以他们的本事,真打到一定的地步,想要手下留情,也是做不到的。”
黑暗之中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一个有些粗野的笑声响起。
“哈哈!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脑子都有毛病!当年我们可是都被紫薇和勾陈打过的,天魁当年三次被打散肉身,天勇被打到全身喷血躺了大半年,天立被吊起来抽了一万鞭,老子当年被一块一块剁了炼丹这些深仇大恨,你们都忘了不成?”
一个低沉的声音幽幽地说:“他们不是忘了,只是他们当年没吃过苦头而已。天机c天闲c天佑c天速他们这些,当年都是打输了就直接投降的,不像咱们是被硬生生打残了抓起来逼降的。他们当然对紫薇和勾陈惺惺相惜。”
一个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说:“都过去那么久了,大家别争执这些了。还是谈谈这次的计划,以及脱困的事情吧。”
“脱困的事情大概就这样了。”之前那个声音有些阴冷的天机说,“夏朝气运不衰,周天大阵就不会瓦解。周天大阵不瓦解,咱们就没办法真正获得自由,只能分神显化,主体魂魄始终被镇压在此。所以无论如何,咱们要让夏朝气运衰弱,最好直接灭亡。”
“当年帝甲戌的时候,夏朝就已经出现了军备废弛c积重难返的迹象。金帐王庭几次南侵,夏朝都应付得很困难。我们本拟夏朝要开始衰弱乃至于灭亡,谁知道横空出世一个帝乙亥,外灭金帐王庭c内平各路不法,硬生生把一个怎么看都要走向衰亡的王朝重新又拉回了盛世。”
天机叹了口气,说:“如今的帝庚寅c帝辛卯c帝壬辰三代,都是碌碌无为之辈,夏朝的国力不断减弱c内外的敌人则不断加强。但为了防止刺激到夏朝的国运,再催生出一个帝乙亥来,我们一直小心谨慎,不敢有任何的大动作”
“帝洛南很有当年帝乙亥的风采。”天闲说。
“是啊,看到帝洛南,就让我想起当年还是二皇子时候的帝乙亥”天机的声音阴沉得犹如即将下暴雨的阴天,“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让他变法成功!最好能够让变法派和保守派死斗一场,把夏朝的朝廷和社会矛盾彻底激化!”
“那样怕是会生灵涂炭。”之前那个苍老的声音叹道。
“地理,你是厚道人,可再怎么厚道,也不能为了别人损害自己,对吧?”天闲叹道,“你看天罡c天伤c天孤他们几个,虽然不赞同天机的计划,可终究也没反对,是不是?”
“这大夏,早该亡了!”
那苍老的声音长叹一声,终究什么也没说。
“总之,这次大家把当年留在外面的分身都动用起来,无论如何,也要把水搅浑c事闹大,闹到双方无法收场c无法后退,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为止!”天机冷冷地说,“就算事后会给我们自己带来麻烦,也顾不得了!”
“麻烦就麻烦!这种日子,我也过腻了!”一个气势十足的声音怒道,“士可杀不可辱!当年兵败三次,是孤技不如人,要打要杀孤都认了!可在这周天大阵里面囚禁千年,这算什么事
?就算是死,孤也要冲出去,死在外面!”
这话显然让这些被镇压在黑暗之中的妖神们大为赞同,一时间黑暗中话音纷乱,不知道多少个妖神都出言赞同。
过了许久,黑暗里面重新又平静了下来。
虚空微微震动,一面巨大的旗幡隐没在神都上方的虚空里,旗幡的背后,有一座宫殿若隐若现。
宫殿的门口,几个声音站立着,注视着一门之隔的天空和云朵。
“天伤,你觉得天机这次的谋划,能够成功吗?”一个精赤上升c胸前挂着一串巨大佛珠的光头虬髯大汉沉声问。
旁边同样作僧人打扮,眼中寒光却只让人想到传说中那些上古凶兽的大汉冷冷地说:“成功也好,失败也罢,与我们有何干?当年我们输给勾陈,被他诓来当狱卒。本来说好了,他修成长生的时候就放我们自由。还将他掌握的道路赠给我们,帮我们修成仙佛。结果他自己不负责任地死了,坑我们当了一千年的狱卒”
“我们看守这里,不让里面那群家伙出去,就算对得起他了,还想要我们怎么样!”
旁边一个面如冠玉潇洒俊朗的大汉笑道:“其实习惯了也好,权当修身养性嘛。”
“而且还能借助周天大阵化解心魔,抵挡道化之劫。”那大汉身后,明明帅气得犹如戏剧明星,却态度拘谨宛若仆人的美男子说——他永远都是帮着自家主公说话的,从没改变。
“说实话,洒家真没办法这么修身养性!”光头大汉叹道,“洒家也知道,出家人理应好好修养,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啊!”
“你也做得到,只要天天有酒有肉就行。”那美男子笑道。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是啊,若是天天有酒有肉,那住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光头大汉也忍不住笑了,“只是可恶的紫薇,临死的时候居然不把这周天大阵的详细情况告诉他儿子。只说什么‘日后大夏有生死之难,则周天大阵自现’不就是怕我们诓骗他的后代,趁机逃跑嘛!”
“结果倒好,这一千年来,咱们坐吃山空。除了能够自己种点蔬菜之外,肉食就只有偶尔飞过的鸟雀一只麻雀都要分几天吃,这日子我真受够了!”
众人纷纷叹息。
这日子,他们也是受够了。
若非受够了这样清苦的日子,以他们的高傲,怎么可能对里面那群家伙的计划假装看不见?
之前天机让他的分身去搞风搞雨,说服那墨家高手对中秋赏月大会发动袭击,他们若是想要阻止,其实并不是阻止不了。
但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不是他们人品卑劣背信弃义,实在是熬日子的日子,难过啊!
本以为最多也就是几十年上百年的差事,一做就是上千年,而且遥遥无期看不到尽头。
他们这些人毕竟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出身,不是反贼就是魔头。就算有几分高尚品德,也熬不过这漫长的折磨。
就在周天大阵之中,妖神们议论纷纷的时候,神都之中各路势力也都沸腾了起来。
短短几个时辰,有二百多名被捕的巡风使在狱中自杀,这件事着实让不少人为之惊慌失措。
礼部尚书陶贤得到消息的时候,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他原本就不是那种意志特别坚定的人,只是因为自己的利益受损,才加入了反对变法的行列。
但内心深处,他对于保守派是否能够成功,并没有很大的把握。
作为一个进士出身的官员,他熟知历史。当年帝乙亥的故事,他知之甚详。
帝洛南怎么看都有当年帝乙亥的风采,若是日后这位二皇子真的当了皇帝,他们这些保守派怕是都要死全家!
当年那位“刀帝”,可是以雄才大略和辣手无情著称的!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上了贼船,就不存在什么下船的可能。
所以他只能希望保守派成功,所以他一直在祈祷变法失败。
这次的“釜底抽薪”计划,他原本是不赞成的——他并不想要跟变法派彻底撕破脸,和巡风使一系彻底闹翻了。
可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切都准备好了,想要不动手,也是不可能的。
但他真的没想过要把事情彻底做绝!
那些吃了官司的巡风使们,虽然身上背着人命案子,但谁都知道,他们绝不可能因为这些陈年旧案而被处斩。
且不说他们这些年功勋卓著,功过相抵,怎么也不至于死。就算是功不足以抵过,天子也必定下令特赦,免除了他们的处罚。
除了那些个感觉自己被侮辱而自杀的之外,剩下的巡风使们只是要吃一番牢狱之苦,丢一些面子。
同时,借此打击一下巡风使在民间的声
望罢了。
可现在,二百多名巡风使在狱中自杀,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时候想要说“不是我干的”,巡风使们可能相信吗?
变法派可能相信吗?
那些中立派可能相信吗!
他急匆匆地联系刑部尚书赵冲,甚至于顾不得使用隐秘而安全的玉板,而是直接动用了会被神都大阵检测的传音法器。
开口第一句话,他就抱怨:“赵大人,您这也太过头了吧!”
“不管你信不信,但真不是我干的。”赵冲的声音里面,满满的都是疲惫,“真的,绝对没安排这事。甚至于,我自己都是刚刚知道这事的。”
赵冲颓然坐在书房,脸上有一个鲜明的手掌印。
不久之前,帝家一位在宫中隐居的长辈怒气冲冲地赶来,迎面就给了他一巴掌,骂了一句:“丢人现眼!——这话是天子说的!”
他茫然不知所措,却也不敢还手,目送着那位长辈吹胡子瞪眼睛地走了。
然后,他才得到了巡风使们在狱中自杀的消息。
得到消息,他如同被五雷轰顶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众所周知,监狱这块,是大理寺和刑部共同管理的。总的来说,大理寺管得少,刑部管得多。
短短片刻时间里,二百多位巡风使在狱中出事,他这个刑部尚书难辞其咎。
加上彼此政治态度的相悖c政治立场的冲突,以及之前他牵头的翻旧账打击巡风使声望的事情
难怪就连天子得到了消息之后,第一反应也是派人来痛斥他。
只是他真没做啊!
别看刑部尚书位高权重,可想要一口气弄死那么多犯人,谈何容易!
从神都到地方,中间隔了多少层,每隔一层,他的控制力就弱一些。
在神都大牢里面,他想要弄死几个犯人,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在地方上,在幽州c雍州这些边陲之地的小县城里面,他的话绝对没有县太爷的好使。
想要那些地方的狱卒们听他的密令,偷偷害死囚犯,布置成自杀的现场那些怀疑他的人究竟以为他是谁啊?
他哪来那么大的影响力!
紧接着,便是巡风司主官,巡风郎中赵心诚直接找上门来,怒吼:“赵冲!是男人就约个时间,咱们不死不休!”
好在这里是神都,只要他龟缩不出,总归是有人把赵心诚给劝走了的。
现在,就连同伙陶贤都怀疑是他干的!
可他真没干啊!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看向同样愁眉苦脸的曾孙。
“海阔,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办?”
赵海阔苦笑一声,反问:“除了递交辞呈,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