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仁站起来:“你们这破家,谁稀罕当你舅舅。我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你们以后别再来找我!”
黄仁转身便要去楼下捡钱,刚转身走两步,却与朱晓华撞了个满怀。
朱晓华冷静地看着黄仁:“舅舅,你刚才在说我呢。”
黄仁面不改色:“哟,从号子里出来了?”
而后,他看到站在朱晓华身后的两名看守,自言自语道:“这是还没有出来啊。”
黄仁穿着白衬衣,脚下穿着一双塑胶凉鞋,腰间扣一条真皮腰带。
手中拿着大前门烟盒。
全身上下的打扮,满满暴发户的感觉。
朱晓华知道,舅舅黄仁近几年在南方倒买倒卖赚了不少钱。
他没想到,这个暴发户舅舅居然会在自己家最困难的时候,过来炫富,还出言讽刺。
舅舅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居然趁着自己家没人的时候,欺侮自己只有八岁的弟弟。
朱晓华说:“舅舅,下楼捡了你的钱,然后有多远滚多远,这里不欢迎你。更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
黄仁扬起食指,一连在空中说了三个“好”。
“好,好,好。本来看你们家困难,当舅舅的我想甩给你们几十块钱。这钱我也没打算让你们还,不过看在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有种,算是我瞎了眼。”
朱晓华说:“您是真心想帮我们朱家,还是想趁着我们家落难了,过来炫耀、嘲笑?这恐怕您自己心里最清楚。”
多年前,朱晓华的父亲便是拖拉机厂的正式职工,工作稳定,家庭幸福美满,广受人羡慕。而这个舅舅黄仁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偷鸡摸狗,常常遭人耻笑。
亲戚们也常把黄仁跟他爸爸朱之武做对比。朱晓华的妈妈没少训导自己的这个弟弟。
时间久了,黄仁难免怀恨在心。
这几年黄仁发达了,而朱晓华的母亲却一病不起,朱家的日子一落千丈。后来,朱晓华在一次歌厅演唱中被带走,又因流氓罪被发配劳改。
朱家的日子一落再落。
直至现如今,连朱晓华的父亲都忽然亡故。
家里的顶梁柱算是彻底塌了。
碰到这种时候,往日被欺压
的舅舅黄仁,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嘲笑朱家的机会。
又恰碰到朱家缺钱安葬,黄仁便大大方方地拿出五十块钱,并扬言说:“不够,舅舅还可以再借给你们。”
本来这是很好的事,可是自从朱家拿了这舅舅黄仁的五十块钱后,黄仁的态度大不一样。
张口闭口便是:“你爸死了,你妈有病,你哥是流氓犯,你们朱家再无翻身之日。”
言下之意,他这个舅舅现在发达了,是这姐弟俩的再生父母,是朱家的大恩人。
他说的话,谁也不能违逆。
刚才他再次嘲讽八岁的朱晓明,终于遭到朱晓明反抗。
黄仁被朱晓华说中心事,无法反驳,径直下楼捡钱去了。
他一方面他确实没想到这个朱晓华居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另一方面,他担心下楼迟了,钱被人捡走了。
朱晓明看到朱晓华后,站起来,喊了声“哥”。
朱晓华问:“借黄仁五十块钱是怎么回事?”
朱晓明说:“爸在工厂出事了,可是现在一分钱都没拿到。负责丧葬的张师傅说,安葬父亲,至少需要四十块钱。”
朱晓燕也点头确认:“这钱还是我问舅舅借的。现在已经花了十四块了……”
朱晓华忽然想,如此以来,弟弟刚才还给黄仁的钱,岂不是不够五十块?
他刚想说什么,黄仁已经举着手里的钱,返身上楼了。
他把手里的钱数了一遍又一遍,问:“不对呀,这怎么才三十六块钱,说好的还我五十呢?”
朱晓燕一脸歉意地说:“我们给父亲置办物品,已经花了十四块钱……”
黄仁再次得意起来。
他从衣兜里掏出火柴,点燃大前门,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说:“刚才谁让我有多远滚多远的?”
他边说着,边把目光瞧向朱晓华。
“滚当然可以,别用我的钱啊。既然你们这么有志气,把剩下的十四块钱一起还了呗。”
黄仁咄咄逼人地要钱。
朱晓华心想,我这个暴发户舅舅也就这点志气,为了十四块钱能为难亲戚。
如果我说自己在魔都有五十亿,只怕会吓傻他。
可是,自己现在却实在拿不出这十四块钱。
虽然自己赚到了成百上千的钱,可是那都不属
于眼下的自己。
上一世的钱,留在了上一世。那是属于未来或者过去的。
这一世的钱,留在了农场里,那是属于农场和集体的。
他现在依然是身无分文,两袖清风。
不过,听到刚才弟弟维护自己的话,朱晓华心中很高兴。
他没想到,家中遇到这么大的困难,弟弟晓明依然坚定地相信自己这个哥哥,维护哥哥。即使哥哥朱晓华真的在劳改,他也不在意。
朱晓华摸了摸他的头,说:“晓明,你刚才做得很对。如果碰到这种亲戚,我也不会再认的。钱嘛,暂时确实没有,不过想要的话,可以让他把这些物品拿走。”
朱晓华指了指过道里的那些丧葬用品。
黄仁说:“这些死人用的东西,我肯定是不要的。既然你们不认我这个舅舅,钱自然得还给我。”
朱晓华说:“区区十四块钱而已,我一定会还给你。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先离开吗?我们还要处理父亲的后事。”
黄仁说:“你马上就要出狱了。等你出狱后,一个星期必须还给我。别怪我这个舅舅无情,是你们先翻脸不认人的。”
朱晓华说:“还,我们一定会还。”
黄仁又掏出自己的大前门烟盒炫耀一番,吐出一口烟圈:“记住你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过的话,要是一个星期还不出来,你就是野种!”
他说完话,扬长而去。
朱晓华愣在原地,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看在这黄仁是自己舅舅的份上,他一定会揍人的。
楼下观看的人议论纷纷。
“你们的这个舅舅可真不是人啊,你们家里办丧事,他不来帮忙就算了,还过来要钱。”
“对啊,有这么狠毒的亲戚吗?”
“这是什么亲戚,还不如陌生人。”
房间里,朱晓华的妈妈大声呼喊:“是晓华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