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桦补充了一句, 道:“尤其离齐韧远些。”
他语气温和,眼底却是冷的,像是极为厌恶此人。
盛昭佯做不解:“为什么?你是齐家少主, 怎么有人敢对我起杀心?他们不怕你处置吗?”
他话语间, 显然没将齐桦的话没有放在心上, 倒反过来安抚齐桦:“再说了,我与你的师兄弟相处得不错。”
“其中秘辛日后我再同你说。”齐桦避而不答, 随后面色一正:“盛昭。”
他铁了心,要让盛昭记在心中,一刻都不能晚, 此时黑漆的眼眸无声逼迫。
盛昭拍着手中沾上的糕点碎末,被他这么一瞧, 手中动作一顿:“嗯?”
齐桦一字一句,是少有的,放在明面上的强迫:“在齐家, 你能信的,只有我一人。”
盛昭见他情绪不对劲,没再多问, 只弯起眉眼, 笑:“好,我只信你。”
他漂亮的眼眸里只盛下齐桦一人的身影,就仿佛真的应了齐桦的话, 全身心都依赖着对方。
齐桦见着, 眉眼转瞬柔和下来, 他抚了下盛昭发顶:“过几日我有些要事,要出去一两日。”
“我就顾不上你了,你自个注意。”
盛昭有些好奇, 但见齐桦没有明说,又压下:“我记下了。”
齐桦勾唇,变乖了很多,也更加招人。
盛昭下一句就让齐桦笑容一僵,打消了这个想法,他道:“齐桦,我也想出去。”
“齐家罩的城镇肯定比我宗门那的更富饶,我想出去瞧瞧,我可以带个面具,小心一点,一定没人能发现我是谁。”
齐桦皱起眉:“如今风波还没过去,再看看罢。”
他怎么可能舍得放盛昭出去?只得敷衍推拒。
盛昭不满,他在齐府中待了好些日子,也不能去太远的地方,日夜在齐桦的院子观玩,看得都腻了。
他对“出门”心痒难耐,软下声:“你同我一起去,还不放心吗?”
齐桦轻叹:“昭昭,你又在怪我,我不想锁着你,可局势严峻,我忧心你会出事。”
况且,他回了齐家,可就不能像在剑宗山脚下同市井凡人一般游玩了。
他能去的地方,只有附庸风雅之地。
盛昭被说得哑言,良久,才闷闷地妥协下:“那好罢,我不出去了。”
齐桦缓和下面色:“昭昭,乖一点。”
盛昭沉默不语。
又是不欢而散。
——
这几日,盛昭与齐桦相见的数次愈发地少,昨日更是一面都没见着,反倒是其他齐家子弟来得愈发频繁。
就好似,一方衰,另一方盛。
盛昭不胜其烦地坐在茶桌边看雪,有人在身后叫他。
他回过头,慢慢看着对方走到他面前,最后一步时,盛昭终于想起对方是谁。
盛昭轻勾起唇:“今日又来给我煮什么茶?”
齐韧掀袍坐下,挽袖:“不知齐韧能否有幸,品一品盛公子煮的茶。”
盛昭哪懂什么茶艺,很是无奈:“我不会。”
齐韧:“我教你。”
说是要盛昭煮,其实他也就将火灵石堆到水下,将水煮沸就什么都没做了。
齐韧将茶饼细致地碾碎,粉末轻洒在杯中,沸水一冲而下,再开盖时,茶色白如乳,茶香四溢。
而他动作皆行云流水。
盛昭抿了口,笑着道:“只有你冲出的茶入口后,不是那么的苦。”
“似清水,又涩甜。”
齐韧手一顿,不小心洒下沸水出去,指间被烫到,手一松,茶杯砸到桌面上,流下的茶水又染湿衣袍。
他慌乱扶起,手忙脚乱地用灵力烘干湿衣,失笑:“让盛公子见笑了。”
实在太失礼了。
齐韧看着红衣青年托着腮,弯起的眉眼露出夺目殊色,对方仅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让他心防失守,阵脚大乱。
盛昭心底知道齐韧为什么失控,面上却故作讶异,又笑了下:“没事。”
而后挑起另一个话题:“今日只有你一人来吗?”
齐韧颔首:“嗯,只有我。”
齐韧在心底道,能与齐桦一争高下的,被齐桦杀得只剩下自己了。
现在齐桦没了,当然只有他。
盛昭想到些什么,神色犹疑。
齐韧注意到,问:“盛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盛昭:“我最近很少见到齐桦,昨日他也没有回来,你知晓他在忙什么吗?”
齐韧勾唇,笑容却有些诡异:“他居然没同你说此事。”
盛昭一怔,急忙问道:“什么事?他只同我说他最近有也忙。”
齐韧摇首:“少主是不敢罢,他害怕与你道出,你会看不起他。”
盛昭:“?”
齐桦好像不是这么敏感的人。
齐韧轻一挑眉:“盛公子不信?”
盛昭为难地摇首。
齐韧把玩着茶杯:“公子名盛,红衣佩剑,年纪轻轻,修为却不低,想必公子就是传言中无妄仙尊的徒弟,天骄第一,剑宗盛昭。”
齐韧口中的传言,说的皆是盛昭好的履历,与元清剑尊的道侣大典却一字未提,扬长避短。
盛昭被捧了一句,才体会到齐家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齐韧接着道:“若在下没猜错,少主回来前一直与你待在一起。”
盛昭颔首:“对,我们在剑宗附近玩了几日。”
齐韧低笑:“这是不合规矩的,我们齐家在内的每一人,无论是如同平常人一般在外随意吃食,不顾形象地与人群拥挤,还是踏足青楼这等三教九流之地,都是不被允许的。”
“更别说,他还私自将公子你带了回来。”
齐韧品了一口杯中茶:“少主该庆幸,他一路下来,没人识出他的身份。”
“否则,他被罚得该更重一些。”
盛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他就因为这些不足一提的事被处置了?!”
“而且这一切明明皆因我而起。”他神情些微恍惚:“跟齐桦有什么关系?”
“是我害了他。”
齐韧将指腹轻点在盛昭唇间,他享受着柔软的触感,餍足地微眯眸,温声:“慎言,公子是齐府贵客,这一切皆与公子无关。”
盛昭:“可——”
齐韧轻轻一按:“嘘,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决定,只要公子不说,我们都会当做齐府没有公子这个人,剑尊也就找不到你。”
“这是少主应有的权利,也是我们给你的献礼。”齐韧轻笑:“不然盛公子以为,明明少主不愿,为何我们还能见到公子。”
“因为他怕,只要有一人生了忤逆之心,就能把公子的存在捅出去。”
盛昭微微别过脸,气闷不语。
齐韧的手指因为他的动作,擦过了他的脸侧,又嫩又滑,绵软得叫人不敢轻碰,也不知他的指尖会不会留下盛昭香软又媚人的气息。
齐韧佯装一怔,收回手:“抱歉,是在下逾矩了。”
他掩饰般地又抿了一口茶,体贴地安抚:“公子别忧心,这场处置过去了,齐家便是默许了你能住在齐府中,再也无人敢多嘴。”
盛昭默然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齐韧,你能不能告诉我,齐桦受的是什么罚,又是在哪受的罚?”
齐韧意会到盛昭言下之意,后者明显忧心地过了头,想去找到齐桦,陪着齐桦。
盛昭紧紧攥着手中茶盏,好似紧张、愧疚到手指都发了白,垂下了首:“我想见他,怎么说也有我的缘故,叫他一个人全受了算什么?”
“我心里可过不去。”
齐韧神色为难:“家规森严,我不能告诉公子。”
盛昭站起身,在齐韧身边半蹲下,撑着桌,仰着脸,眼尾泛红,好似心里难受到极致,嗓音都比平时软了几分:“齐韧,你就同我说罢。”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等事情过去,你对我提一个要求,好不好?”
齐韧垂眸看他,又别过脸:“公子莫要为难在下。”
盛昭着急,拖长了嗓音:“齐韧。”
这一声叫到了齐韧心底,尾音因为拖长,显得格外地软,又因有求于人,那份骄矜也被去掉。
酥酥麻麻地,让人觉得,对方只有自己了,只有自己能帮他了。
齐韧喉间又起涩意,他唯恐茶盏再一次跌落到桌面上,匆匆松开手,苦笑:“公子可真会利用自己的长处,将我的软肋死死拿捏住。”
他说得很轻,更像是喃喃自语。
盛昭没听清,困惑地问:“什么?”
齐韧摇首,微叹:“没什么。”
“我可以带你去,只是公子要吃些苦头。”
盛昭重新展颜,催促:“一点苦头而已,你快些说就好了。”
齐韧言简意赅:“鬼祠堂,跪一日。”
他心底道,可在下不舍得公子吃。
盛昭站起身:“走罢,我们现在就去。”
他迫不及待地就走出凉亭,雪落肩头。
下一刻,齐韧撑起伞,将盛昭遮在伞下,挡住前头的风雪:“莫急,你且听我细细说来。”
二人相伴而行。
齐韧:“鬼祠堂坐落在后山,压得是万千冤魂,先祖大公无私,自愿以元魂镇压它们的怨愤。”
“是以,那里埋得不仅有无名冤魂,还有齐家历代以来所有死去的人。”
盛昭听得眉头紧皱。
齐韧:“只要是齐家人,进入之后皆不准动用灵力,只能跪着面对列祖列宗,受那万鬼嚎哭。”
“这是罚,也是让我们谨记齐家历代的光辉,反省自己有辱齐家名声的行为。”
盛昭讪笑:“你们的家规属实森严。”
就像被下了降头,患了病似的。
齐韧:“少主很少受罚。”
盛昭一听,又开始愧疚。
齐韧见盛昭不语,就瞧了出来,无奈地轻叹:“我说这句话,不是让公子来内疚的,少主不是在意你,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得了游玩时的乐趣,还想将你私藏,总该得受些罚。”齐韧面上温润地笑着,眼底却冷漠一片,嘲讽不尽。
盛昭听罢,觉得齐韧实乃性情中人,他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你安慰我,我心中有数。”
齐韧:“公子这话与我生分了。”
他心底又叹,不是安慰,是想你看清。
他们之后没再多言,盛昭心急,齐韧便与他一同缩地成寸,几刻钟便步行至后山。
鬼祠堂坐落在山腰之上,周围参天大树环绕,不透半点日光。
陈年旧木之上,白绸大花装点,而黄符密密麻麻贴满整座祠堂,四处皆飞舞着黄纸。
不像祠堂,倒像是义庄。
埋得也不是齐家列祖列宗,而是惨死的孤魂野鬼。
盛昭还未进去,从远处神识一扫,就能瞧见浓稠似黏液的黑雾,与滔天的怨与恨,恶意冲天。
齐韧抖落一伞积雪,才将伞递给盛昭:“鬼祠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