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桦呼吸一窒, 艰涩地问:“为什么?”
盛昭想了想,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称呼有些抵触。”
“而且, ”盛昭见齐桦不抱他,便主动埋进齐桦的怀里, 他好似没有发觉齐桦一瞬僵硬的身躯,似笑非笑地说:“感觉叫哥哥, 会让我觉得你其实比我大很多。”
“会让我忆起我们差了百年。”
盛昭轻声感概:“好可惜啊。”
齐桦心中念着“抵触”二字,疼到喘不过气,他指尖发颤, 抬手抚上盛昭的脊背后,又沉默良久, 才挤出一声“嗯”。
他干涩的眼角涌出一滴泪,疼惜地收紧手。
齐桦发了疯地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可以确信, 他过去没有见过盛昭。
更别提他闭关百年。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盛昭失忆之前, 在经历那些的时候, 也有一个跟梦境中的他一样的“哥哥”, 对方选择了抛弃盛昭。
齐桦深吸一口气。
没事,没事的。
他永远不会这么做。
他永远不会那般对盛昭。
齐桦合上眸,眼里的软弱褪去, 戾气再现, 等他东山再起,他会出资让天机阁查清一切。
再亲手杀了当年行暴的所有人。
盛昭刚睡醒,嗓音还有些软:“好了,继续睡罢。”
“若是你明日再做噩梦……”他说话的声音愈发地小:“就点个安神香好不好?”
“好困……”
齐桦轻拍盛昭的背:“嗯, 睡罢。”
只他枯坐一夜,也合不上眼。
翌日夜晚,齐桦如盛昭所言,燃了安神香,他近乎两夜未睡,身心疲惫下很快就睡下去。
安神香没用。
齐桦还是梦见了。
不知梦境中过了多少岁月,他再次惊醒。
只是这次,他勉力镇静下来,轻手轻脚将握着他手的盛昭推到一旁,独自下床。
他不想再弄醒盛昭。
齐桦出门的一瞬间。
齐韧捏破符箓,从床下爬了出来。
符箓一霎生效,将声音与气息隔绝在房间内,让颓废地坐在门外的齐桦听不见里边的任何动静。
事实上,在齐桦惊醒的前一刻,他名分上的未来道侣就坐在床上,甚至在旁边还躺着正在做噩梦的他时,就大胆又亲密地靠着其他男人。
母蛊要生效,需要齐韧与盛昭接触。
当然,这是齐韧口中所言,是真是假盛昭也不知晓。
盛昭靠坐起身:“我也不知晓齐桦何时会醒,也不能再让他发现我半夜出门,只能委屈你了。”
齐桦在整座府邸都布下法阵,床下无尘,齐韧呆得也不算难受,他心底仍有些不舒服,但也不会表露在面上。
只颔了下首:“无碍。”
“还有七日就到与魔族的百年会晤之日,我是齐家家主,那日之前,我必须要走。”齐韧眼中带着歉意:“盛公子,我也没法子,实在抱歉。”
盛昭抬眸看他一眼:“也只剩下几天了,用不着多久你就能离开这里。”
“不会耽误你的行程。”
齐韧坐上床榻,仅一个小动作却极具有侵略性,它让齐韧进入了盛昭的私人地盘,也表明齐韧现下快压抑不住的内心情愫。
他勾了勾唇,温和地笑:“没关系的,公子若是完不成,会晤之后在下随叫随到。”
盛昭听懂齐韧言下之意,他微眯起眸警告:“齐韧,我们说好的,此事完了之后就别再纠缠于我。”
齐韧不置可否地一笑:“当然,我自会守信。”
他露出了獠牙,有些强势地攥起盛昭的手:“我为公子擦一下手罢。”
“毕竟我方才亲过。”
齐韧笑笑,他俯下首:“只是在这之前,我想再亲一下公子……的手。”
齐韧虔诚地吻上盛昭的指尖,在这张方才还躺着齐桦的床上,甚至齐桦此时还在门外时。
仅一门之隔。
齐韧就背着主人家去侵犯对方恨不得捧在手心的未来妻子。
背德感充斥着他的内心,齐韧嗅着盛昭指腹的香,突兀地轻微闷哼一声。
他愉悦地微眯起眸,本就蓄势已久,如今得到了满足,自然迫不及待。
盛昭眉间蹙起,他忍了又忍,在齐韧用帕子擦着擦着快把整张脸都埋进去时,甚至上半身也探进床里大半后,终于忍不住了。
他一瞬抽开手。
“行了。”盛昭毫不避违齐韧,就用了一个清洁术在手上,冷声说:“你可以走了。”
齐韧眉目温柔,他轻声应下:“如公子所愿。”
他站起身,曳地的白衣直起,因为布料上乘,那几分湿意也隐匿其下。
齐韧大大方方地拱了下手,勾唇颔首:“公子夜安,明晚见。”
盛昭应了声:“嗯。”
齐韧从窗口离去时,门外的齐桦似乎察觉到什么,他侧了下脸,双眸比阴翳的夜还要漆黑。
符箓掩去一切动静,而后悄然破碎。
齐桦就这般侧目静静看了夜色许久,无声起身推门进去。
正想下床的盛昭抬眸去看。
齐桦就站在门口,身后背着月光,叫人看不清面貌。
盛昭赤着脚小跑了过去:“你去哪了?我刚想去找你。”
齐桦避过盛昭伸过来的手,微垂下眼睑,他着盛昭僵在空中的如玉白指,问:“昭昭怎么突然醒了?”
盛昭没出声,他霎时收回手,颊侧还有着因酣睡而起的些微酡红,他胸口起伏几下。
因为齐桦的躲避而生气了。
“你能醒,我就不能醒了?”盛昭轻嘲地勾了下唇:“不想碰我?”
齐桦深深看了盛昭一眼,用很轻的气音说:“昭昭,我们分房睡罢。”
盛昭徒然睁大眼眸:“你说什么?”
他连气都顾不上生了,有些无措地问:“齐桦,你怎么了?”
齐桦笑了声,是自嘲。
他眼下还有着因这几日的梦没睡好而起的些微青黑,很是疲惫,重重地叹了口气:“昭昭,是我的问题,我们先分房睡一段日子。”
“等我好了再换回来。”
盛昭皱起眉拒绝:“什么问题?我不要。”
齐桦吸了口气,他沉默良久才敢继续往下说:“昭昭,我也不想的,我方才思虑良久,才决定下来,我这些日子噩梦不断,夜夜惊醒。”
“我不想你因我,也睡不着一个好觉。”
骗人的。
齐桦心说,实际上是他不敢去碰盛昭罢了。
梦境对他的影响太深,现下齐桦只要看盛昭一眼,听盛昭说一句话,他心脏就抽疼得厉害,他真的……失去触碰盛昭的勇气了。
齐桦找不出做这些梦的缘由。
他想来想去,也只能先这般处理。
齐桦眼底有着可悲,再等些日子,等梦境消失,等他留下的阴影褪去,他再安抚好盛昭的情绪罢。
盛昭不敢置信:“就因为几个噩梦?齐桦,你要赶我走?”
齐桦摇首,他不忍去看盛昭受伤的神情,只能垂下眸,勉力笑着:“不是赶你走,是我走。”
他心底受着无尽的折磨。
他也不想的,可齐桦觉着,他快要疯了。
他爱盛昭,可他不得不远离盛昭。
齐桦想再开口,却发现自己无力再挤出一个字,只能格外狼狈地转身出门。
背影甚至有落荒而逃的滋味。
齐桦走了许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漆黑深寒中只有他孤身一人,冷得可怕。
他扶住一旁的墙面,才没让自己倒下去,只是最后,齐桦涌出了一滴血泪。
他不怪盛昭,因为是自己把盛昭推开的。
都是他的错。
是他保护不了梦里的小盛昭,也是他在梦外还要去伤害盛昭。
齐桦无力地锤了下墙,磨破了皮,飞溅出血肉,皮肉上的疼痛甚至令他更加混乱沉迷。
他硬生生收敛动作,才没继续把自己行医的手锤烂。
没了双手,他就再也炼不了丹。
他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废人。
——
这几日在府邸中,盛昭在齐桦有意躲避之下,甚至见不到对方的身影。
只有在晚膳时,会看见齐桦愈发憔悴的面容,晚膳过后,盛昭也不知晓齐桦会去哪。
后者俊美的眉眼下是一片青黑,唇色苍白,甚至左手腕骨处裹着厚厚的白布,因为每夜的噩梦,齐桦已经不敢放任自己入睡。
可在浓重的疲惫下,齐桦在黑夜中每时每刻都会生出几分睡意,只有疼痛能让齐桦清醒片刻。
他的左手腕全是被自己割出来的伤口。
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
盛昭一开始也闹过,可齐桦的态度僵硬,最后二人只能持续着冷战。
这只是因为齐桦在一夜又一夜的梦境里猜到了些什么。
那些污言秽语他也听见了,剑宗弟子们口中一声声喊着的“齐少主”与“郁师弟”令齐桦浑身发颤。
他在梦境中装聋作哑,每夜祈求着那一瞬惊骇地惊醒。
直到他现下在梦境中看见了江千舟的身影,看见小盛昭哭着喊“师尊”时。
齐桦终于装不下去了,他征了许久,才认出盛昭到底是谁,是那位本该被他永远遗忘在过去的第一位婚契者,元清剑尊的首徒。
他梦见的全是盛昭的上一世。
何其有缘。
齐桦嘲讽地笑出声。
他眼睁睁看着江千舟压着少年进了禁闭室,将少年扔下了寒潭。
修士的夜视能让齐桦看清楚被厚重的寒铁链锁在寒潭深处的少年。
对方被冻得眼睑都凝了层冰,缩成小小的一团,不停地发抖。
甚至流下的眼泪也化为冰滴。
齐桦有着合体期的修为都会被冻到,更别说眼前才筑基的小盛昭。
他有些麻木地坐在一旁陪着少年,回想着以前的记忆。
太过久远了,齐桦实在记不起来。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想,原来当年的盛昭长这般模样。
原来对方当年过得如此凄惨。
不知晓被江千舟关了多少次,也不知晓被弟子们打了多少次。
齐桦又想起这一世的盛昭,有些不解,他当时是怎么忍心装作没看见,甚至暗中示意那些弟子去逼迫对方主动解掉婚契。
明明他也明白,对方就算提出来,也毫无用处。
没有人会把一个弱小者的话当一回事。
甚至……齐桦苦笑一声,小盛昭甚至连婚契是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定下契约的时候,小盛昭才那么小,是不记事的年纪。
对方那么乖,是会用甜甜地嗓音喊他“哥哥”的年纪。
齐桦悔了。
如果重来一次,他是不是能保护住盛昭……
齐桦嘶哑着嗓音说了句“对不起”。
他去除灵力护体,以凡人之躯下了寒潭,去抱住蜷缩起的小盛昭。
他同对方一起承受这彻骨寒意,尽管小盛昭不知道他的存在。
不知晓过了多久,齐桦才察觉出一丝不对。
因为小盛昭呼吸变得微弱到可怜。
齐桦把住他的命脉,脑子轰然一声。
再这般下去,对方一定会死。
齐桦算着时日,他们好像在这寒潭里关了半个月了,他惊骇地去回想,去狠狠揉着太阳穴。
当年盛昭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谁杀得他?好像……没有人杀他。
好像对方就是死在寒潭里的。
齐桦想不起来了,他差不多全忘了。
毕竟当年他从未如何关注过盛昭,早就记不得了。
齐桦慌张地爬出水,他想去找人,谁都行,只要能把小盛昭放出来。
即使他知道毫无用处,因为梦境里的人看不见他的身影。
可齐桦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小盛昭去死。
盛昭伤到一小口子他都心疼得要命,只是齐桦知道这是一个梦境,无论他心底怎么痛,他才能勉强忍下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让他看着盛昭死去。
不如让他自己去死。
谁都好。
齐桦双目通红,他求着每一个路过弟子的,纵使对方看不见他。
无论是谁,求你了,将他的盛昭放出来。
不要对他这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