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喝了个尽兴, 等盛昭回过神,裴戚晏已醉得人事不知,双眸懵然一片。
少年人藏住眼底的晦涩, 呆愣地看着照玉。
照玉好似也醉得不轻,勉强保持着神智,大片的粉从颊侧晕染至湿漉漉的眼尾,眼中盛着灯盏暖黄的光。
他无奈地笑了下,晃悠着身子去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
裴戚晏装也装得很识相。
盛昭起身,他也跟着起身。
盛昭端着脏盘子, 他也跟着端。
像是人修的小尾巴。
人修忍俊不禁。
盛昭用了几个清洁术, 将污秽收拾干净, 又将东西摆放后,将客房用灵力清洁了下。
让裴戚晏乖乖地坐在塌上等他回来。
裴戚晏点点头。
等盛昭再回来,拿着醒酒汤。
裴戚晏:“?”
盛昭:“即使是修士宿醉,第二日醒来也仍会有些不舒服,这醒酒汤是我琢磨出的,只对修士有效。”
裴戚晏接过来,一口饮尽。
裴戚晏回味着,用了不少灵药, 特地给他加了糖,甜味儿的。
盛昭给裴戚晏用了个清洁术,收走碗, 留了盏小灯:“夜安。”
裴戚晏不舍地回:“哥哥夜安,明天见!”
盛昭笑笑:“明天见。”
说罢, 盛昭提着灯罩慢慢走了出去。
裴戚晏瞧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照玉好像真的把他当自己崽照顾了。
温柔贤惠,细心周到。
他玩味地想, 这声“娘”倒是没叫错。
——
照玉是好骗,但也不蠢。
翌日酒醒。
盛昭问裴戚晏:“走罢,我们出去走走。”
裴戚晏:“照玉哥哥,我们去哪?”
盛昭:“吃些早食,再随便走走。”
盛昭踏着雪,身披大氅,他一身的金枝玉叶,却没有半分形象,边走边吃着手上廉价的路边摊。
裴戚晏早年狼狈时,什么没吃过,他不觉怠慢,反而品出几分闲适。
周遭是一片静谧,偶尔会有几声鸟鸣,路人三三两两。
是裴戚晏从未体会过的安宁与闲静。
裴戚晏侧眸去看照玉。
后者眉眼尚有些惫懒,慢条斯理地咬着热气腾腾的米团,惬意地唇角轻勾。
他又瞧了瞧自个,三两下就吃完了。
盛昭瞥裴戚晏一眼,递过去:“吃了。”
裴戚晏接过盛昭吃剩的米团:“哥哥不吃了吗?”
盛昭:“嗯。”
饭量怎么跟猫儿小?
裴戚晏:“谢谢哥哥。”
盛昭拭了拭嘴:“昨夜我答应你的话,不会反悔。”
裴戚晏:“哥哥是何意?”
盛昭神色一正:“只是你得同我言明,为何契约对人魔混血不生效?”
裴戚晏摇摇首:“我不知晓。”
盛昭蹙眉。
裴戚晏心知若是他不说明,那昨夜的约定盛昭必然会作废。
况且,他想要的可不仅是短短三日。
他故作困惑地想了许久,突然惊喜道:“我想起来了,只要我额上两角在时,契约对我的压制力就会消失。”
出乎裴戚晏意料的是,照玉竟这般大胆,直接上手就摸了。
盛昭用指腹摩挲了下裴戚晏额角微突的角,他不敢去碰尖头,怕被刺伤,便用两指去揉捏了下。
角,是魔族的逆鳞。
裴戚晏也不外如是。
轻柔的力道让裴戚晏的呼吸絮乱,他眼眸一瞬紫得发黑,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才没被那股透入心扉的痒控制住。
偏偏这人修见它没反应,还用指腹按了按。
裴戚晏控制不住地仰首蹭了蹭盛昭的指腹,很小的一下,却让裴戚晏整个人僵住,眼中戾气渐浓。
杀意涌现。
盛昭见裴戚晏没反应,俯身凑近,勾着唇,轻声问:“怎么了?”
很轻很浅的一抹笑,闯进裴戚晏暴戾的深紫眼眸中,他怔了下,杀气诡异地收敛起。
裴戚晏眨了下眼,睁眼时眼眸又恢复成浅紫色,他的语气又格外令人逐摸不透,轻笑着说:“照玉哥哥,魔族的角是很敏感的器官。”
“比我身下的东西还要敏感。”
“哥哥以后不要乱摸我的角了,好不好?”
盛昭“蹭”地下收回手,面上涨红,磕磕绊绊地道歉:“对不起!我……”
裴戚晏摇摇首:“没关系,不知者无罪嘛。”
这一次就饶了你。
他们安静地走了一会儿。
盛昭忍不住出声打破尴尬:“晏七。”
裴戚晏看他。
盛昭:“你的角可以收回去吗?”
裴戚晏颔首:“可以,但是会很不舒服。”
盛昭讪讪地不说话了。
盛昭沉思一会,他握住裴戚晏的手,索要一个约定:“那小晏七同我契约罢,这三日不可在边域内杀人。”
“也就还有一日了。”
“你不要再怕,我保护你。”
昨日和今日的裴戚晏拥有了太多个第一次,例如现下,也是第一次有人这般珍重地同他说——“我保护你”。
他心中可笑。
因为照玉可能连自己都护不好。
因为照玉比他弱得太多。
因为照玉是人,他是魔,而昨日,他还差点杀死照玉。
有那么一瞬间,裴戚晏想将一切的谎言都揭露开,可他到底是应下了,同照玉订契。
裴戚晏鬼使神差地签订一个限制自己的契约。
裴戚晏:“好了。”
再多一点,再对我多发一点善心。
小善仙。
盛昭总算松下一口气,他得寸进尺,先把一千灵石给了裴戚晏,再提了一个要求。
“我不会再去向晏七问我不该问的,只是,晏七总得同先前的雇主断掉这桩交易。”
裴戚晏不语。
盛昭:“嗯?”
裴戚晏暂时不想同照玉分离,可百年会晤还在眼前,他是主事人之一,不得离席。
他缺一个由头离开,而照玉恰好送上一个由头。
而后盛昭就见裴戚晏点点头:“我都听照玉哥哥的。”
听话得不像样。
盛昭笑:“乖。”
裴戚晏笑弯了眼。
百年会晤的第二日,事情都排上议程,齐韧忙得不可开交,裴戚晏也被迫坐了一天。
人魔双方都据理力争,各处新发现的灵脉归属权、后百年的秘境轮流次数、人魔互市是否该更换新的契约条例……
流水宴从早摆入夜。
盛昭却闲得很,他裹着鹤氅在屋顶上赏雪赏到了午时,受到黎鸿邀约时,难得心血来潮想亲自动手做一次桂花糕。
边域严寒,桂花难养,所以价贵。
小铺子不卖,大酒楼卖的又不是巷子深处的小铺味道。
盛昭馋得紧,他托黎鸿带些材料来。
桂花参着寒雪,满院飘着冷香。
用灵力剔除修士不可进腹的杂质,再用灵石催熟,就连水都用的是压弯枝头的雪水。
慢工出细活,盛昭忙活了一下午。
盛昭很少有这么用心的时候,他对自己都敷衍至极。
黎鸿也无聊了一下午,他见这桂花糕总算做好,不顾烫就从盛昭手里抢来一块,几口下了肚,连个味都没尝明白。
黎鸿再次伸手。
盛昭抬脚就踹:“边儿去。”
黎鸿假哭:“小师弟,我只不过卖了你一次,你就要同师兄离心了。”
他痛心疾首:“这五年,终归是错负了。”
盛昭似笑非笑:“你也知晓酒庄那事瞒不过我。”
黎鸿低咳一声,不说话了。
盛昭懒得搭理黎鸿,他找来个能锁住热度的玉盒细致装着,还在底下的隔层放了火灵石细细温着。
玉盒是好看的。
包装也是极好看的。
不像拿来自己吃,倒似要来送人,黎鸿琢磨着,紫衫懒散地靠着桌:“就两块,方才我都没品出个什么。”
“你要送人,在这之前不得先试试好不好吃。”
黎鸿成功讨来一块,细嚼慢咽。
盛昭少见地蹙起眉,很是关心,他问:“如何?”
黎鸿:“不错。”
黎鸿:“你要送给谁?”
盛昭将玉盒交给黎鸿:“我师尊。”
无妄仙尊会在此坐镇三日。
盛昭是做给邬钰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