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不兴奢靡之风, 这晚宴虽恢宏大气,却不合魔族的纸醉金迷。
裴戚晏甚觉无趣,他在魔族开的宴, 都是要死人的。
齐韧执酒,抿了一口:“魔尊,这百年,魔族偷渡进来而后杀人一事层出不穷。”
他招招手,示意一旁的侍从将手中一玉简放至裴戚晏的案上。
裴戚晏微垂眸,这又是所谓的证据了, 这一日下来, 他都是听齐韧陈述魔界罪行, 再递上证据中度过,而齐韧更是恬不知耻地拿着这些事,将他的利益一逼再逼。
他苍白的面容愈发难看,紫眸晦涩,只是被暗金半面具掩盖住。
裴戚晏慢条斯理地用修长的手指轻展开玉简,将神识探入,仅一扫而过。
齐韧不敢作假,他也知晓他手底下那些魔族的尿性。
裴戚晏屈指扣着案桌:“那些小型秘境这百年我全都可以不轮换, 但得配一个顶级给我。”
小型秘境里对裴戚晏修炼无益,只适合大多小魔,但魔尊不在乎底层人的生死。
这顶级秘境他要拿来一个人修炼。
齐韧与裴戚晏的理念相反, 他笑容愈发温和:“二十年的使用权。”
裴戚晏冷嗤:“我合一下眼,十几年就过去了。”
不论人魔, 一旦闭关,短时便几年,长时则几十年, 修为愈高深便愈久,更别说裴戚晏了。
齐韧:“翻倍。”
裴戚晏:“成交。”
一旁的侍从连忙记下。
他们谈论至月上枝头,这晚宴才散去,齐韧心满意足地起身。
裴戚晏抬眸,站起身:“等等。”
他人形时身形修长,黑袍裹身,此时浑身煞气,明显动了杀意:“我向你打听一人。”
齐韧挑眉:“魔尊请说。”
裴戚晏一字一句:“盛昭,我要知晓他的行踪。”
齐韧心下好笑到极点,因为人就在裴戚晏眼前,这人却是眼瞎。
他蹙眉想了想:“虽然他差点成了我嫂子,但我与此人仅几面之缘。”
“不熟,不知,无可奉告。”
裴戚晏神色阴沉地看着齐韧走远,他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向下看去。
留下来日夜笙歌的只有魔族,一个个养得膘肥体壮,却全都是废物。
裴戚晏答应照玉不得伤人,却没答应不能杀魔族,他手中黑气缠绕至几个压在女魔族肚皮上,爽得不知人间几何的魔族脖颈上。
这些魔族瞬间七窍流血而死,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
女魔族立刻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其余见魔尊发怒,也霎时伏倒在地。
乌泱泱地一片,却鸦雀无声。
裴戚晏一袭墨色隐在雾中,暗金面具似露未露,愈发诡翳,他随手拿起一个玉简。
下一瞬,就有魔族的脖颈被玉简穿透而过,死得不能再死。
一个、两个、三个……
齐韧给了他多少玉简,今夜魔族就被戳死了多少人。
可没有魔族敢反抗。
不反抗是可能死,反抗他们全都会死。
裴戚晏笑吟吟,语气阴测测:“瞧瞧,你们怎么比本尊还要高兴、还要爽快。”
“可本尊不舒服。”
没有人敢出声。
“本尊闭关前叫你们潜入,你们就是这般潜入的。”裴戚晏发了怒,挥手之间,剩下的玉简全飞了出去,数人霎时倒地。
“对我阳奉阴违,很好。”
他杀的人完全是随性而为。
有些负责此事、并不无辜之人,冷汗大滴大滴滚下,生怕下一个死得就是自己。
跪在最前的魔君见人杀得够多了,魔尊戾气暂消,才敢开口劝阻。
裴戚晏听了进去,踏着满殿尸体跟血水离开:“清理干净。”
裴戚晏吹了会儿夜风,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首先便想,已经这么晚了,照玉还在等他回来吗?
而后裴戚晏就一怔,他今日怎么想得尽是照玉,照玉、照玉、照玉——全都是照玉!
疯了魔了。
一个乐子罢了,裴戚晏逆反心理一起,转身向修士给他安排的住处行去,快到门口时,裴戚晏又想,照玉今夜没等到晏七,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忧心一整夜?
裴戚晏原地站了一会儿。
裴戚晏低声骂了一句,飞身向照玉的小院掠去
他只是想知晓会不会而已。
然后便是同齐韧相遇在照玉门前,已经变成魔形少年的裴戚晏沉下脸。
齐韧温声:“又见面了。”
已经跟齐韧面对面一天,因手下而被齐韧坑了数不清多少回的裴戚晏:“……”
手痒,想杀人。
裴戚晏神色不善:“你怎么在这?”
照玉昨夜留下的人是他,今早允他住下的人也是他,齐韧不问自来还要不要脸面?
还是二人有他不知晓的通讯手段,暗中联系邀约?
裴戚晏念至此,面色一沉。
若非他白日与齐韧面对面时,齐韧就在跟照玉笑谈?
齐韧似笑非笑:“我也想问。”
盛昭怎么将此人留在了身边,他不知晓裴戚晏想杀他吗?
很罕见地,两个人都在表面上显露出对对方的杀意。
而屋内。
盛昭一脸僵硬,因为他师尊还没走。
盛昭正好相送邬钰到门前,仅一门之隔,他师尊推一下门,抑或是外面那两人推一下门,他们四人就能相见。
他不由庆幸,他还挺爱惜这处第一次布置的小院,各处都上了阵法防范,隔绝了气息与神识探查。
否则裴戚晏跟齐韧还未进院,就能感受到邬钰修为的压制。
盛昭绝不想看见他师尊同那些人撞上,他不想将邬钰扯进此事。
光风霁月的人,还是远离污秽得好。
盛昭深吸一口气:“师尊——”
邬钰揉了下盛昭的发顶:“我知。”
邬钰向四周看了眼,走去窗前。
他平生第一次从窗走。
像个半夜潜进心上人家中,想一亲芳泽,奈何天公不作美,硬是面临被人发现的风险。
又不想在婚前污了小娘子的清白,只得憋屈地偷偷离开。
邬钰还不忘安慰他的小娘子:“你且去罢。”
盛昭被他师尊的识相弄懵住了,反应不过来地问:“师尊不问问我?”
邬钰摇首:“我说过,你想做的事,我不会干预,只要你安然无恙。”
顺心顺意。
这四字邬钰未说出口,现下还不是向盛昭袒露的时刻。
邬钰利落地翻出窗,无声无息地在夜色中隐去身形,不过几息就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寝殿。
盛昭:“……?”
盛昭深呼吸几口,勉强平静下来,但还是感觉他师尊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崩塌了。
他微微觉着哪里有些异样,可是又想不出哪出了问题。
门外的二人还在吵。
压低了声音,也没动手,生怕吵醒盛昭。
盛昭换了身单薄的亵衣,扯去发绳,特地将乌发弄得凌乱、亵衣也松散开,揉红了眼角,眼眸也泛起代表困乏的湿意。
他装作刚睡下,又被吵醒的照玉,匆忙披了件大氅,就推开门。
房门猝不及防被推开。
剑拔弩张地二人同时住嘴,向盛昭看去,然后又诡异地同时沉默,那眼睛又死死黏在盛昭身上。
好一会儿。
故作反应过来的盛昭慢吞吞眨了眨眼:“你们……怎么在此?”
裴戚晏与齐韧才如梦初醒地匆匆别过眼,他们神思被美色蛊惑,一时纷纷有些恍惚。
齐韧与盛昭相处得久,率先抵抗住,出声:“想来见你。”
“却不曾想打搅到你了。”
盛昭恍然,有些好笑地打趣:“温文尔雅的齐公子也会翻墙的吗?”
齐韧无奈地勾唇:“原来我也有因别人做梁上君子的一天。”
齐韧话说得暧昧,一下将出神的裴戚晏唤醒,他本是想着盛昭今夜这幅模样,乖顺地不成样,好看得紧。
又听齐韧与盛昭谈话,知晓二人并未私下联系,裴戚晏心中不知为何窃喜,他压抑了一整夜、愈发暴戾的心情一霎消然下去。
一时间,与齐韧争吵而变得深紫的眼眸,也便成柔和的浅紫色。
裴戚晏听见齐韧这一番厚颜无耻的狗屁话,心下嘲讽,一时顾不得在照玉面前的掩饰,冷声道:“某些人是梁上君子,但我可是与照玉哥哥同住一个屋檐下的。”
他又有些不满:“照玉哥哥也不晓得给我留个侧门,我刚刚找了好久,才决定翻墙进来的。”
盛昭听见裴戚晏的一腔阴阳怪气,笑出了声,他又一正面色,抬手去揪裴戚晏耳朵,有些气:“小晏七还说别人呢,你知道哥哥等了你多久吗?”
裴戚晏人生第一次被人揪耳,他不仅不窘,反而有些开心,因为照玉确实念着他,想着他,忧心着他。
他勾了下唇,有些飘然。
盛昭无奈,屈指轻刮了下裴戚晏的鼻尖:“还笑,下次不许晚归。”
裴戚晏撇了一眼怔住的齐韧,满心欢喜地应下:“我都听哥哥的。”
齐韧却问:“你让他住在你院中?”
盛昭笑着颔首。
齐韧深吸一口气,他指着裴戚晏:“你不知晓他是——”
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尊。
他昨日还差点要了你的命!
裴戚晏面色俱变,双眸如刀刃,直直刺向齐韧,厉喝一声:“齐韧。”
争不过他,就想鱼死网破?
天真。
他不会给齐韧开口向照玉道破他身份的事。
齐韧却完全不在意裴戚晏,他在看盛昭。
盛昭眼中一闪而后的警告,而后又迅速转变为茫然。
盛昭看了看齐韧:“他是什么?”
又看了看裴戚晏:“怎么了?”
齐韧勾唇,垂下眸:“抱歉,是我失言了。”
他温润如玉,只是笑得有些勉强:“今夜也是我唐突了,我这就离去。”
盛昭还未反应过来,齐韧便无情地转身走了。
齐韧想,他总是拿盛昭没办法的,盛昭一个眼神就能让他霎时溃败。
他也可以像先前一样,守在暗处一夜,以护盛昭安全。
别生气。
也别丢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