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昭走了之后。
郁安易冷眼看着站在原地, 跟死了一回没两样安静的裴戚晏,他提醒:“你该庆幸,今夜你没有露出另一形态。”
裴戚晏因为极度刺激, 而变成竖瞳的紫眸,慢慢转动了下,它沉默无声地盯住郁安易。
眼里全是压抑到极致的疯狂。
郁安易背后一寒, 这个眼神令他呼吸都安静了几分,不敢再出口嘲讽。
他好心道:“还能挽回。”
裴戚晏一言不发, 他在看郁安易的一袭白衫。
郁安易被他护得很好, 裴戚晏的黑衣拧一把都能挤下不少的血,前者的白衣上也只沾了几个血点子。
裴戚晏突然觉得很刺眼。
不是这血点子刺眼, 而是百年前他一眼钟情的——郁安易这一身的白。
凭什么呢。
他费了这么大的劲, 一点好处都没得到, 还换来了照玉的厌弃, 凭什么郁安易在毁了他与照玉平静的生活之后,还平白得了照玉的两个要求。
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杀身之祸, 甚至,照玉在他跟郁安易之间,说不定会更喜欢天仙一样、干干净净的郁安易。
裴戚晏自己脏了。
就见不得别人踏在他身上得来的干净。
裴戚晏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眉尾抽动了下, 戾气铺天盖地地向郁安易袭来,下一瞬,他又清醒地回过神,沉声说:“安易, 你先回去。”
郁安易:“回哪?”
裴戚晏:“照玉答应了你,便不会赶你走。”
他的善仙一贯是好人做到了底,即使是被欺骗到这个份上。
郁安易又问:“你呢。”
裴戚晏神色冷漠:“你不用管。”
等郁安易走后, 裴戚晏在空中划出一道缝隙,拿着枚灵影石从空气乱层中穿过。
将灵影石丢到了魔殿正上方,言简意赅:“建一个出来。”
灵影石录的是他与照玉这段时间生活的小镇子,裴戚晏的手被乱流划裂开许多道口子。
不到片刻,又恢复痊愈。
他找了个湖。
裴戚晏在冷水里泡了一个小时,换了件没有沾过血的新衣,新衣是跟照玉所穿相同的血色。
因为照玉。
焰火似的红在裴戚晏眼里,比白要干净得多。
——
高楼静静伫立在夜色中,灯已经全熄了,它与黑夜融为一体。
从远处慢慢走来的裴戚晏推了推门。
没推动,锁了。
裴戚晏两额边倾尽全力收回的角又隐隐露了出来,他深呼吸,想冷静,又用着青筋暴起的手面无表情地将角按了回去。
照玉不喜欢。
裴戚晏用魔气造了个通道,一脚踏到盛昭门前,他眉眼耸拉下来,苍白指尖直直戳弄上自己的眼珠子。
不到一瞬,他的双眼就自动分泌出泪水,边缘起红。
裴戚晏顶着张少年脸,红着眼眶,又是一副可怜兮兮,难过至极的模样。
如果忽略掉他近黑的深紫眼眸的话,这指明他的神智紧绷到了极点。
裴戚晏慢慢将指尖上粘到的黏液用帕子擦干,屈指敲了敲门。
门内没有一丝动静。
裴戚晏等了一刻钟,再次屈指敲了敲。
一个时辰有八刻钟,裴戚晏敲了17次门,他在门外固执地站了两个多时辰。
天都要亮了。
以防照玉会有心软出来的时候,裴戚晏会在眼泪干涸时,再次去戳弄自己的眼珠子,让它分泌泪水。
久而久之,他的双眼泛起了红血丝,微肿,真就像哭了一整夜。
裴戚晏面无表情地想,如果不是必要,他不想将事情闹到更难堪、也要照玉更生气的地步。
于是,他克制地再敲了一次门。
就像个等着人收留的孤魂野鬼。
但只要主人一开门,就会被恶鬼反噬。
——门开了。
裴戚晏脸上的表情一瞬变了。
盛昭乌发散乱,赤着脚踩在地上的外袍上,面色些微憔悴,冷声问:“何事?”
裴戚晏可以猜想出,照玉一回房,第一时间就褪下染了血的鞋跟衣,被他扰了一整夜,估摸着没怎么合过眼。
裴戚晏吸了吸鼻子:“哥哥,我错了。”
盛昭铁了心斩断这段关系,不为所动,他伏在门上的手却攥得很紧,指尖都掐成了白。
“无事就从我门前离去。”
裴戚晏握住了盛昭的手腕:“手会疼,不要掐。”
盛昭反应过来后就立刻抽回手,冷声:“别碰我。”
从开门到现在。
盛昭字字句句都是把刀子,直直往裴戚晏心尖上插。
裴戚晏手掌虚握了下,在发颤,他盯着盛昭,逼近一步。
那一眼他想必没控制住,是极其骇人的,因为照玉退了两步,裴戚晏想。
他阖了阖眸,一步一步将他的善仙逼进了房,随后,裴戚晏乖顺地扑进了盛昭怀里。
双臂将盛昭的手跟腰都一起环住,额头抵在盛昭的肩窝,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赖似的收紧。
裴戚晏闷声说:“我身上的血都洗干净了,不会弄脏哥哥了。”
盛昭想挣扎,可他全身都被捆进裴戚晏怀里,动弹不得。
后者见说不通,就用强硬的来。
照玉虽然一直站在主位。
但晏七可比照玉要强得多。
盛昭只能任裴戚晏为所欲为。
他忍怒,低喝:“晏七!”
盛昭:“唔——”
裴戚晏不想听,他抬手捂住了盛昭的嘴。
盛昭被宽大的手掌盖住了大半张脸,脸上的软肉也被手掌挤出一些,面上被捂得发红,仅露出精致的眉眼里全是抗拒。
裴戚晏对盛昭是压倒性的强制,他轻而易举就掌控住了盛昭所有的动作,固执又自我。
“哥哥,你别动。”
“你听我说完,我就放开你。”裴戚晏最可恶的是,他还在装着可怜,企图得到盛昭的怜惜。
“照玉哥哥,我对你说了谎,但我本来就是个坏孩子。”
裴戚晏除了扮可怜,还在威胁:“但我愿意为了哥哥去约束自己。”
“是,我是杀了人。”
裴戚晏红着双眼,满是不忿:“可是我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了我跟郁道友。”
“哥哥,因为我是魔,所以我就能随便被人修伤害,而不能反抗吗?”
“况且,那些齐家死士杀得人也不少。”裴戚晏垂着眼,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不能?”
“哥哥,是因为你不相信晏七吗?”
“你不相信晏七能控制住自己,你只相信魔杀了人就不会停手。”裴戚晏很难过似的控诉着,眼中全是泪:“所以,哥哥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吗?”
盛昭已经停止了挣扎,静静地看着裴戚晏演,眼里是被人误解的怒气。
裴戚晏继续道:“照玉哥哥,我不觉得我杀人有错。”
“所以,你不能因为这个惩罚我,离开我,甚至抛弃我。”
裴戚晏几番话下来,胡搅蛮缠地将黑的说成白的。
盛昭:“唔——”一派胡言!
裴戚晏犹疑,委屈:“我可以放开哥哥,但哥哥不能再不理我,也不要跟我闹脾气。”
也不知道,真正闹脾气的人到底是谁。
盛昭:“唔唔——”
好。
裴戚晏缓缓松开手,退后了两步。
盛昭更迫不及待,他猛地推开了裴戚晏。
下一刻。
“啪——”地一声,盛昭抬手打了裴戚晏一耳光!
猝不及防之下,裴戚晏被扇得侧过脸,苍白的肤色上迅速起了红印,他耳中嗡鸣作响,一时反应不过来。
裴戚晏受过很多伤,但从没有受过这般侮辱性地挨打,他深呼吸一口气,转过眸,就对上盛昭一双愤怒的眼。
裴戚晏不合时宜地想,照玉这么温柔的人,动手打他想必是气到了极点,也对自己失望到了极点。
他竟将照玉逼到这个份上了。
裴戚晏嘲讽地轻勾唇,低声下气地问:“哥哥消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