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
更声已然敲过了子时。
天色暗沉，长安街上除了酒肆花楼，大多数店铺都上了门闩，街道上也鲜有人烟。
不多时，便见有两家车队一前一后地在这路上走着。
“小沐沐，你倒是等等我啊！”谢景行一身衣服依旧是花团锦簇，只是袖口的花色却从曼珠沙华换成了一树桃花，让人眼见着，便生出了几分欢喜来。
苏沐的马车在前，他原本是想打算上京都看看，顺便开几家铺子，可没成想刚出城门就遇上了谢景行，说是要送药材过来，正好顺路。
苏沐不肯松口，谢景行不肯放过，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一直追了一路。
“吵死了！”苏沐揉了揉耳朵，一把掀开了车帘，“谢景行，你喊了一路了，也不嫌嗓子疼？”
闻言，车夫越发加快了速度，只是下一秒，苏沐却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车夫顺势回头，便见苏沐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车夫顿时心里一咯噔，忐忑的看了他一眼，略带了几分试探性地降了速度，这才见苏沐又扒着窗回头看谢景行。
车夫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马车行的越发慢了几分，可到底不远不近的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小沐沐你这般关心我，不如停下，载哥哥一程？这样我便不喊了，如何？”谢景行嫌麻烦，一路上早拆了车帘，此时半躺在马车里头，便是一副美人侧卧。
“呸！”苏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眼见着再有两条街便到庭王府了，这才正色看他，“我去表妹那里，等下你去哪个客栈下榻？”
这是怕他走丢不成？
谢景行眼底笑意星星点点，眼底却闪过了一丝狡黠，“哪里需要什么客栈？本公子好歹也帮了小表妹，总不至于这偌大的庭王府，连一间客房都不给住？”
“不要脸！谁是你小表妹！”苏沐瞪了他一眼，数落了一句，可坐回马车的时候，嘴角却不自觉地勾了勾。
谢景行笑得一脸得逞，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逗他，“小沐沐，你这到底是给不给住啊？”
他语调里都染了笑意，顾自开口，苏沐不答，他便继续说了下去。
“若是不给住，听闻京都花楼，秋水观雨皆绝色，本公子……”只是，他说到这里时，马车一转，灯红酒绿处，正是秋水阁。
或许是他说话声音太响，又或许是早得了消息，总之，他见到了进京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
当初若不是为了帮他办事，父亲就不会去走那一趟，之后也不会因为染了瘟病被活活烧死！
谢景行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抬眸看他时，嘴角的笑却越发张扬。
秋水阁上，景煜左手提着一壶酒，半靠在围栏上，遥遥朝他提了提酒壶，而后仰头喝了一口，清酒入喉，可他一双眼却没有片刻从谢景行身上移开过。
“你便如何？”久久不曾听到他的下半句话，苏沐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径直掀开了车帘，便正见秋水阁的牌匾一闪而过。
这些日子他在越州薄利出售药材，还出钱让百姓给表妹塑了金身，自己还真当他是改过自新了！没想到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顿时有些怒了，一把甩下车帘，冷哼一声，“驾车，去庭王府！”
在苏沐的催促下，马车行的越发快了几分，可到了庭王府门前，他还是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又寻了搬东西的借口在外头磨蹭了一会儿。
可路上却再无人烟，更没有马车的踪迹。
谢景行没有跟上来。
苏沐的神色陡然暗了，一把将手上的东西又塞回了马车里，“不搬了，都回去歇着！”
谢景行自然是停在了秋水阁前，顺着楼梯上去，一路上都是此起彼伏的欢爱声。
时不时有姑娘往他身上扑，还未靠近，便被他错身躲开。
若是染上了脂粉气，明日回去可不好交代。
“殿下，别来无恙。”苏沐一甩折扇，见他时态度并没有多少恭敬。
“谢公子风采，倒是更胜往昔。”景煜笑着递了一杯酒过去，可谢景行却没接。
见状，景煜神色未变，仰头一饮而尽，侧眸看他。
“不知殿下这次，有何吩咐？”谢景行朝前走了一步，与他并排靠在栏杆前，京都盛景，尽收眼底。
果真是满目繁华，富贵无双。
可他的目光也只是环顾了一圈，便落在了东边——
那处还亮着灯的府邸，便是小沐沐在的地方。
“故友重逢，就不能是叙旧？”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便是庭王府的轮廓，景煜心思一动，率先收回了视线。
“谢某欠殿下的，可只剩最后一件事了。殿下若想叙旧，谢某欢喜之至。”谢景行一撩外袍就坐了下来，抬手朝他比了个请的姿势，“殿下请。”
“你这脾气！可真不是个好相与的。”景煜笑着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可这笑意却不曾深达眼底，他从袖间取出了一张纸，压在酒盏下，一起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这几味药材里头，动些手脚。”景煜笑着拿起酒壶，径直往嘴里倒了一口，不禁感叹了一句，“本王与你父亲的救命之恩，自此也算是两清了。”
谢景行眼底神色一动，半敛了眸子，拿开了酒盏，只拿了那张纸。
分明只是薄薄的一张，可他拿在手里时，却重若千钧。
“这么好的酒！你不喝真是可惜了。”景煜话里有话，半眯起眸子看他时，眼底却闪过了一丝狠厉。
既是不肯帮他办事，那留着自然也没有多少价值……
“谢玖，按这上面的吩咐去做，然后把药材给太医院的许大人送去。”谢景行深深地闭了闭眼，将那张纸递了过去，等凑近了，才在他耳边又补了一句，“剂量减半。”
“是。”见他这样，谢玖便知道周围有人监视，他丝毫不露，暗中却给了谢景行一个眼神，“公子放心。”
谢景行坐在马车上，刚一闭眼，便想起来他第一次见景煜时的场景。
是在牢狱之中，说是永生难忘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