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来到这玄幻古代也有小六年了, 这几年里她社恐的毛病好了不少,智力和武力都有了显著的拔高,只可惜情商还在原地踏步, 语言表达能力也还是一如既往的遭。
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可能没救了, 所以基本上每说一句话都会先在脑子里过两遍, 确定没问题了再说, 当然, 她也有脑抽的时候。
那句“我们一起洗吗”的意思是我去你专用的浴池里沐浴是不是不太好, 你把它让给我你怎么办, 我们总不能一起洗,要不我还是去其它地方沐浴。
很显然西门吹雪并没有这样理解, 这话不管从林默的语气还是面部表情来看都像极了邀请,有着女孩子特有的羞涩委婉。
所以他脸红了。
这世上能让他脸红的只有林默一个, 能让他紧张忐忑的也只有林默一个。此时此刻, 他的心就像被热油煎过,然后倒了一瓢热水, 在胸腔里咕嘟泡,热气蔓延上脸,让他浑身发烫。
他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离奇的情绪体验, 就这这话, 他的眼前仿佛展现了一幅画卷,温泉水雾氤氲, 水里飘着红艳的玫瑰花瓣, 美人雪肩半露,一头长发在背上蜿蜒,盖住盈盈一握的细腰, 她回头,朝他嫣然一笑,伸出手,朱唇轻启:“来啊。”
西门吹雪深深吸气,强硬的,坚决的,把自己从幻想中拉出来,几乎脱口而出的“好”变成“不必”。
他走上另一条路,脚步略有仓促。
林默一个人泡在水池里,水很热,既没有花瓣,也没有什么香肩半露,她只有一颗脑袋飘在上面,在池水里吐泡泡。
侍女隔着一扇门向她介绍,里面的水是从地下开凿了另一个山头的温泉引流过来的,中间还放了好几道过滤网,每天都会有人换一遍水,非常干净,让她放心洗。
既然每天都会换,那林默也不跟他客气,从包里翻出了沐浴露、身体乳、洗发水、护发素还有洗衣液一字排开。
洗完澡之后她总会习惯性的顺手把换下来的衣服给搓了。
温泉水用一次就换,总得物尽其用。
泡泡飘了一水池,她浑身香气的走出来,一身雪白长裙,长发披散,推门出去时等在外面的侍女小小的叹了一声,说她是神女下凡。
林默本就微红的脸变得更红了,呐呐道:“你们庄主呢?”西门吹雪总不会洗得比她还慢。
侍女道:“庄主在给姑娘炼药,说姑娘若是洗好了就去花厅用膳,不必等他。”
林默惊奇道:“他还会炼药?”
炼药可要比熬药难得多,熬药是把现成的草药炖一锅,炼药是则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二次加工,其中充满了危险和不确定性。在这个时代很少有哪个正经大夫往炼药这方面研究。
她立刻想象西门吹雪围着一个大炼丹炉,一边淌汗一边往里头加料,过一会炉盖子被蒸汽顶起来,他顺势加一把火,炉子被炸上天,他被崩一脸炉灰,跟个熊瞎子似的,一笑露出八颗大白牙。
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太魔鬼了。
西门吹雪的确不大擅长炼药,却也没有林默想得那么遭。
砖瓦搭成的低矮房舍里,黄铜鼎炉被火焰烧得发红,不时有古怪的气味从炉顶孔洞里飘出来,小秤上称着少许黄色粉末,药匙不时的往里增减,而后再从炉顶的孔洞里倒进去。
里面的气味更古怪了,又苦又腥,弥漫着整个房间,期间有小厮给他送了一次水,还没走到门口就被薰吐,烟吹到眼睛里,立时迎风淌泪,一边哕一边咳。
西门吹雪却好似嗅觉失灵,面容平静的往炉下添了把柴,滚滚热浪几乎将房屋的砖瓦烤透。
医术与炼药皆是他幼时所学。
即便像他这样的剑客,在幼时学剑也并非一帆风顺,每当遇到瓶颈和困难,他便给自己找点更难的东西挑战一下。
最开始是他父亲留下的一屋子医书,然后是炼丹,等他长大一些,便是晦涩难懂的琴音古曲。这些东西会让他平心静气,忘我无我。
学剑最重要的便是沉的下心,人我两忘。
可以说,他所会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为了剑,连他自己生命也全部奉献给了剑。所以他成为了天下剑术最高的几个人之一。
自学剑有成后,这个炼药的房间就再也不曾打开过,这种烟熏火燎的痛苦也再没忍受过。
现在他为了林默,重拾了这番痛苦。
鼎炉边上有一个小药罐,西门吹雪算好时间把把里面的药汁沥出来,倒在瓷碗中一口饮尽。
腥咸苦臭的滋味跃入口腔,直冲天灵。
他皱着眉找水,然而送水的小厮在被薰吐后不仅落荒而逃,连水也一块带了走。
这就更痛苦了,他没办法,他只能忍受。
瓷碗放在案上,旁边是一把袖刀,刀锋凛冽,刀锋划破呛人的烟雾,割在如白玉般的手臂上。
血串串滴下。
这当然是西门吹雪自己的血,有淡淡的黑色。
一碗,两碗,三碗,等血流满第四碗的时终于变成正常的颜色,可以入药了。
只要这样干净的血才能解千秋香,否则只能加重毒性。
当然他还有更简单,更方便的方法,那种方法不但不痛苦,反而很愉快。
但他不打算用。
他的确骗了林默,骗过才知道,她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好骗,他差一点就露馅了。
五毒化功散乃是天下奇毒的榜首,哪有那么容易化解,解药解了一部分毒,还有一部分是他用特殊的体质和深厚的内功苦苦相抗,这才捡回一条命。
代价是他的内力没了大半。
在神侯府,他以剑气碎青砖看似轻轻松松,实际上,他已用尽了全力。
本就内力受损,还要用药强行涤荡身体,将余毒拔出,再用所剩无几的内力催动,放血流出体外,这让他虚弱到了极点,连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将第四碗血倒入黄铜鼎炉,灭掉所有的火,静静的等。
炼药本不难,只是过程难熬。
……
比眼珠子还大的红色药丸放在金丝小盅里,旁边是一杯清水。
林默把药丸嚼嚼咽下去,脸瞬间皱成一团,喝了两大杯水才顺下去,药丸又苦又辣,简直像黄连搓辣椒再加上一捻砖头土做出来的,她锤着胸道:“辛苦你了。”
哪怕西门吹雪在进来之前沐浴过,也没盖下去他一身呛人的烟火味,他的眼睛还很红,像是痛哭了一整夜的失恋女孩。
花厅里,酒菜摆满一桌,皆是清淡素菜,一眼看上去,佐料应该只放了盐少许,桌子中间是一碗虫草花鸡汤,一桌子菜只有它沾点荤腥,里面也没有鸡,只有汤,色泽如水。
在林默这,这种汤只配给树解渴。
所以她几乎没动,西门吹雪坐在她对面,也没有动筷子。
“这个药三天吃一次,需要连吃三次,每天还要泡一次药浴。”
也就是说,林默要在万梅山庄住九天,她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只觉得人生都灰暗了。
这让她想起以前打工还债,馒头就咸菜的日子。
然而就算咸菜也比桌子上的白灼菜心有滋味。
西门吹雪觑了眼饭菜,道:“不合胃口吗?”
按照林默的性格,她本该说没有啊挺好吃的,只是我还不太饿,但她居然没这么说,而是说,“我可以自己做饭吗?”
“可以。”
林默想了想又道:“我在吃药期间有没有忌口的东西?”
“没有。”
“你呢,你有没有忌口?”
“我?”西门吹雪不是问,而是疑惑。
林默道:“我看你气色不太好,需要补一补。”指着那碗鸡汤:“像这样的刷锅水最多只能在被饼子噎住的时候顺顺气,补不了什么。”
“我没有忌口。”
在天黑下来之前,林默又烧了四个菜,小鸡炖蘑菇,酱烧排骨,咖喱牛肉和有整只老母鸡的虫草花鸡汤。
食材大都是系统商城里的,万梅山庄的厨房实在让人一言难尽。烧菜时她问厨房的厨娘,你们庄主有什么口味偏好吗?他平时爱吃什么?
厨娘笑着说庄主没有偏好,什么都吃,不挑食,有一次她不小心放多了盐,一锅汤煮得齁咸,端上去庄主照样喝,还有一次,她没留意火候,排骨没炖熟,庄主也吃了。
这个笑容让林默觉得她喝的那碗鸡汤,很可能就是刷锅水本水。
厨娘一定是在锻炼西门吹雪对食物的忍耐下限,借此掩盖自己厨艺很烂的事实。林默自认为自己的厨艺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跟这位厨娘一比,她简直就是中华小当家。
老母鸡炖出来的油脂被撇出去,香浓有滋味的鸡汤放在西门吹雪手里,林默看着他喝下去,笑道:“好喝吗?”
当然好喝,至少比那碗鸡味刷锅水要好喝得多。
他喝光了一盆。
……
清晨,萧萧落叶打在窗户上,伴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琴音。
林默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床边就是窗,推开窗,清新微凉的秋风迎面吹来,她趴在窗边望向远方。
远方凉亭中,白衣如雪的公子在抚琴。
细长白润的手指落在乌色的桐木琴上,琴音如山泉清越,林默不懂古琴,也听不出好坏,只听得出流畅。
琴声忽顿,西门吹雪转头,两人视线相对,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落叶在视线交汇处纷纷乱乱。
“来。”他道。
林默的心忽然就像琴弦,被这一字轻轻拨弄,余音潺潺。
砰得一声,窗户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