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周延立时脸色微变。
她这话说得有点重。
唐黎平时对他说话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何曾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过话?
可他也知道,这事是自己理亏在先,是他在她受伤的情况下提出要换搭档,这种事恐怕换了是谁都难以接受。如今唐黎只是这么不咸不淡地刺了他一句,已经算得上态度很好了。
在他看来,唐黎完全是在说气话。
想到这里,他忍下了刚才不自觉冒出的火气,努力体谅道:“你也知道这次机会有多难得,这个新建的冰上训练中心今年第一年收人,名额多,筛选的标准会比较宽松,错过了今年,明年他们的要求只会更加严格。你放心,我跟你保证,只要我能争取到那个机会,到时候肯定会跟他们说清楚。如今这个临时的女伴我也会跟她提前说明白。”
“再说了——”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唐黎,“你跟我搭档了这么多年,没有人比你跟我配合得更好了。相信到时候新团队的教练们也会明白,你才是最适合我的女伴,不会阻止我换人。你呢,也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养伤,争取尽早康复。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一番歪理被他说得冠冕堂皇,漂漂亮亮。乍一听甚至还有几分替她着想的意思。
唐黎都听服了,叹为观止。
敢情搭档在他眼里就是工具人,工具坏了就送去修一修,他再找个替代品临时用用,等东西修好了再换回来?
他怎么不上天呢?
唐黎一时间连继续糊弄他的心思都歇了,她忍着额角的抽疼,摆摆手说:“算了……不说了,我先回去了。”
周延这时候倒想起了自己男朋友的身份,殷勤站起来说:“那我扶你吧?我开了车,我送你。”
唐黎稳稳地坐着没,视线下意识地朝ACE那边瞥了一眼,发现对面所有人都在有说有笑地收拾行李,等上场的几名选手换好衣服才走,而江锐正坐在那,直勾勾地越过冰面看着她。看样子似乎是打算等她。
她看着周延伸到面前的手掌,冷着脸轻嘲着说:“距离俱乐部联赛没几天了,你现在倒不如抓紧时间
跟新女伴好好练习配合。到时候万一滑砸了,反倒白白折腾。机会不机会的,你先握住了再说。”
周延热脸贴了冷屁股,一时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了,认定唐黎端架子端得过了头,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他沉默着收回了手,深深看了她一眼,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唐黎却是松了一口气。
换女伴的事在她的意料之外,但对她来说却是好事。
这些年来要不是唐奕峰一直在对她施压,让她乖乖当好周延的女朋友和冰舞女伴,这苦差事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在别人眼里的周延是出身豪门才貌俱佳的天之骄子,在她眼里却不过如此。
她根本不稀罕。
唐黎心里鄙夷地轻哼一声,再一抬头,发现远远对面坐着的人也跟着不见了。
她一顿,正要抬眸找人,一扭头就看到江锐那小子不知何时已经走过来了。
他一声不吭接过她收拾好的冰鞋包,直接在自己身前挂好,然后在她面前蹲下来,背上肌肉骨骼的线条透过外套不太清晰的勾勒出来,多年没见,少年人的身量抽长,长出了一副宽肩窄腰,高挑修长,又充满力量感。
其实花滑男单选手的最佳身高差不多在1米65到1米75之间,太矮了影响美观度,太高了影响跳跃重心和转速。
江锐如今这1米85的个子,站在一众男单选手中间简直是巨人。
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跳出之前那两个四周跳的。
可能是奇迹吧。
唐黎扶着他的肩膀趴上去。
他作熟练抬手托着她的腿,轻轻松松将她背起来。
唐黎顺势将整个上半身都靠到他背上去,手臂绕过他的肩膀勾住,不自觉偏头打量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鼻梁高挺,肤质很细没什么毛孔,少年气褪去,多了几分男人味。
之前在医院满是消毒水的味道,此时她才注意到,他身上似乎带着点好闻的乌木香。
浓郁温暖的木质香调,却又有几分仿佛带着攻击性的清冽。
就像他这个人,看着神色狂傲,对她又挺温柔照顾。
她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更没想到他变化这么大。
她偏头轻声问:“你怎么回国了呀?”
闻言,江锐
心里没好气地笑了一声。
还不是因为某个没良心的女人很多年前离开的时候,信誓旦旦说迟早有一天会回去找他,结果他等啊等,等啊等,等到花都谢了都没见她回来,眼巴巴等了那么多年都等不到人,终于坐不住了。
她不回去,那就只能他来找她了。
一来才发现,她这么多年居然找了个草包似的少爷当男朋友,还为了这人转去练冰舞。
他是真的想不通她到底怎么想的。
只是他现在不打算跟她说实话。
“想回就回了呗。”他漫不经心地答。
“那叔叔阿姨呢?”
“他们也回来了。”
“定居?”
“嗯。”
“那你爸公司怎么办?不管啦?”
“我爸公司的重心这几年在往国内转移,年底就会将总部搬回来。”
江锐有问必答,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阿姨她最近好吗?”
“挺好的,你有空可以去找她玩。”
唐黎点点头,轻轻嗯了声。
江锐妈妈谢如苇,跟她的妈妈是邻居兼好闺蜜,从小唐黎就将她视作干妈,关系很好。妈妈过世之后,江家母子俩是她在这世界上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只是唐黎回国之后被太多糟心事情淹没,这些年一直没怎么联系过谢阿姨,也不太好意思联系她。
两人有来有往地聊着。
聊了大半路,唐黎才恍然意识到一件事,即使他们两个已经那么多年没见面,如今重逢,居然也没变得多生疏。
他身上变化不小,可言语间完全没有让她觉得陌生和疏离,总让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些年他们从未断过联系,他们也都没变,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他们依然是那一对毫无隔阂的、可以互掐打闹,也可以嬉笑怒骂的师姐弟,而生活依然是从前那种无忧无虑的、可以尽情追逐梦想的日子。
不知怎么的,这让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有点诡异,也有点奇妙。她想。
……
江锐送她回了唐家大宅,家里没什么人。
工作日,唐奕峰白天一般并不在家,据佣人王姨说,刘眉跟其他富家太太逛街去了也不在家。而妹妹唐晓今年九月即将上高三,正是每天在学校补课的
时候。
唐黎的房间在二楼,江锐直接背着她穿过客厅往楼上去。
唐奕峰在日常生活上并不苛待她,一切吃穿用度都与千金大小姐无异。唐黎的房间是二楼除了主卧之外最大的一间房间,里面布置精致华美。
但跟楼下客厅那精致到繁复的金碧辉煌不同,她的房间东西不多,干净清爽,最显眼的是窗台上的几盆绿萝,翠生生的舒展着叶子,看着生机盎然。
江锐体贴地将她稳稳放在床上,顺口叮嘱:“今天先好好休息别乱了,医生说你最好卧床一两周,趁着现在学校还没开学,你好好养养。”
唐黎自然也知道,她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她本来想留他多聊几句,但想起刚才他背着她回来时,王姨看他们诧异的神色,她想想还是算了。
恐怕这事回头唐奕峰和刘眉就知道了。
要是她留个男生在自己房间里聊天,到时候不知道唐奕峰又要怎么责怪她。
于是她抬起没受伤的那条腿,轻轻踢他的小腿说:“行了行了,你现在怎么比我妈还啰嗦了?我心里有数的。你赶紧走吧。”
看她一副用完就丢的态度,江锐也没生气,他单手扶着床柱,弯下腰看着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不容拒绝地说:“有事联系我。还有,我的信息不许不回。”
唐黎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知道知道。”
等到江锐一走,她才仿佛卸下一口气,向后靠在床头,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
江锐回国的事暂且不提,对她来说,当务之急是处理好周延换女伴这件事。她必须得好好考虑怎么处理才能将麻烦压制到最小的、可控的范围。
她与周延之间,牵涉到唐家与周家,事情远不止是寻常冰舞搭档或是普通男女朋友那么简单。
说起她与周延,其实最初的最初,她也是喜欢过他的。
当年唐奕峰逼着她回国,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周家三少爷的女伴。一开始他想让唐晓去学,只可惜唐晓在这方面并没有多少天分,于是唐奕峰就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当时她不情不愿地回国,还为此跟唐奕峰吵过很多次的架,因为不服管教,唐奕峰为此软
的硬的手段都试过。
那段时间,大概是唐黎回国之后过得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直到她密集地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冰舞和国标舞的大量训练,将很多练女单时的习惯硬生生扳成了冰舞的风格,因此吃了不少的苦。
正是那段时间,她认识了周延。
年少时的周延其实也是个温暖的小男生,对她挺好,看到她训练又苦又累,还经常小心翼翼地哄她照顾她。
那时候的周延,是个与江锐完全不同的性格,对她特别好,总是围着她打转。
他给了她在当时那个艰难而痛苦的处境里唯一的一份温暖。
喜欢上他,几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只可惜——
唐黎淡漠地笑了笑。
只可惜“喜欢”这种心情太过浅薄,轻易就能被消磨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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