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觉和周齐离开之后,池遂心将已经凉掉的茶倒了,重新斟满,轻抿了一口,雪色的衣衫,月色的茶盏,衬得人面容如玉,泠泠夜色里像一幅纤尘不染的画。
无忧的目光落在池遂心身上,显得略微有些怔忪。
池遂心抬眸,扫了无忧一眼,语调微沉,“你在透过我,看谁?”
“看以前的你。”无忧直截了当地开口,面色平静。
池遂心轻笑了一声,听不出喜悲,“以前?我不记得以前。”
“我记得。”无忧淡淡留下一句话,行至窗前,窗外夜色朦胧,映在她的眼里,仿佛有浓墨晕开,暗色褪去,只剩下无边的冷寂。
池遂心端着茶盏的指尖一顿,好似心尖被轻轻叩击了一下,好半晌,才轻声开口:“你我从前,有何渊源?”
“不怕我骗你?”无忧回眸,看向池遂心时眉眼含笑,眸中浮着些许光晕,仿佛一片揉碎的星河。
池遂心与无忧的目光对上,眸中一片坦然,“你尽管骗。”
无忧便朝着池遂心走过来,裙摆曳地,殷红的衣袍格外灼目,衬得眉眼昳丽,无端让人心悸,她轻轻扬了扬唇角,道:“你我从前,是至死不渝的爱人,是刻骨铭心的死敌,也是永世牵绊的同路人。”说着,她的指尖触到池遂心的肩头,凝眸盯着她,问:“你信吗?”
池遂心微微眯了眯眸子,“听着倒是格外复杂。”
无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面色寡淡地开口:“我早说过,你若不知,那便不知吧。”
池遂心低头轻咳了一声,拭掉嘴角的血丝,眉头紧蹙,“这话是指不重要,还是别的?”
无忧没回,却是皱眉问道:“你这身体状况,是怎么回事?”
“不知。”池遂心语气随意,对咳血这种事似乎习以为常。
无忧眸光沉沉,正欲说什么时,余光似乎扫到了什么,顿了一下,伸手拽住池遂心的手腕,将她的袖子往下拉了一截。
池遂心腕上赫然嵌着一圈黑色的秘纹图腾,像是某种诡秘的咒印,在白皙的肌肤映衬下,显得尤其扎眼。
细辨之下,这法纹竟像是
活着一般纠缠在一起,寸寸撕裂,一层层剥开,露出森森白骨,散发着不祥又绝对强势的气息,像是某种刻骨的烙印。再一眨眼时,这法纹却恢复成寻常的样子,静默无声,诡异幽冷。
“这是什么?”无忧死死地盯着池遂心,尾音发颤。这法纹,有种她熟悉的味道,来自地狱,但同样有种她陌生的味道,让人心生恐惧。
池遂心抿唇不语。
“池遂心。”无忧话里压了几分怒意,顿了片刻不见回应,又握住池遂心腕上的法纹,冷声道,“池止非,说话!”
池遂心抬眸,对上无忧沉冷的目光,蹙眉道:“松手。”
“回答我。”无忧不肯松手,坚持道。
池遂心能感觉到无忧握着她手腕的指尖微颤,像是在忍受无边的疼痛,她原本与常人无异的脸色没几秒便苍白如纸。
这法纹能伤到她,意识到这一点,池遂心试图抽回自己的手,然而却是徒劳的,无奈之下,她只好道:“你松开,我说。”
“你先说。”无忧哑声道,话里是不容拒绝。
池遂心颇有些无奈,“我不知这是什么,但其中有我自己的手笔,用秘纹藏着一首诗,我可以说给你听。松手,否则我就任你魂归地府。”
这下,无忧果真松了手,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不能这么轻易回去,否则再想出来,又不知何年何月。
“千载成空,
我听到亘古未变的梵钟,
高悬洞悉的眼瞳。
青鸟掠过玉山重重,
彼岸荼蘼声颂,
我知你难解情衷。
阳光镌刻行踪,
那一刻,且待从容,
哪怕我身带镣铐,灵魂空洞。”
池遂心悠悠开口,视线紧紧盯着无忧的反应,试图从她身上窥到一些信息。
无忧愣怔了许久,好似有些失神,半晌,才看向池遂心,眸中仿佛蒙着一层灰色的雾气,神秘幽冷,“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的,不过,往后,你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池遂心定定地看了无忧片刻,而后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无忧蹙眉。
池遂心微微歪了歪脑袋,轻声道:“我在想,以前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你好似格外听她的话。”
“错了,我最不爱
听的,就是她的话。”无忧微扬起下巴,眼角眉梢透着几分轻慢和冷傲,语调微凉。
池遂心弯弯嘴角,眸中笑意一闪而过,仿佛夜空一瞬盛放的烟火,坠在地上散落成无数星辰。
无忧瞄了她一眼,眸光轻闪了一下,移开视线,接着开口:“不说以前了,说说现在,你是怎么和这里扯上关系的?”
池遂心没开口,只是默默递给无忧一份名谱。
这份名谱是无极门的传承名谱,最末尾写着的自然是周齐这类小辈,而最前面,是一个名字,池止非。
无忧一看到这个名字,便皱起了眉,“不可能,且不论你开山立派的可能性有多高,我就没见过你卜卦画符。”
池止非,字遂心。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有几分渊源。”池遂心开口道,“或许,你该看看我的名字下面有没有你知道的。”
“不用看了,就算确实是你的徒弟,我也不认识。”无忧放下手中的名谱,道。
池遂心抬眸,“为何?”
“你一个就够我劳心劳力了,无暇关注他人。”无忧漫不经心地说道。
池遂心眉头微蹙,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好了,说说吧,你是怎么醒的?”无忧凝眸盯着池遂心,“除非你能活数千年,否则……必定是用了什么法子。”
池遂心迎上无忧的目光,语气淡淡,“不知,我醒来,便在这里了。”
要说池遂心的苏醒,确实与无极门相关。
那是一个午夜,喻觉的师父戚茗薇忧心忡忡地在自己房中踱步,她是一位看起来格外随和慈爱的老人,一头白发,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气质优雅,只是此刻眉头紧蹙,显得不同于寻常,面色沉沉。
“师父,您找我有事?”喻觉走进门,一脸疑惑地看向戚茗薇。
戚茗薇看着喻觉略一颔首,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开口道:“跟我走。”
喻觉不明所以地跟在戚茗薇身后,只觉得师父今天好似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戚茗薇带着喻觉前往无极门的后山,曲径通幽,在一片密林的深处,荼蘼花盛放,月白色的花瓣一簇簇堆在一起,莹莹如玉,美得仿若梦幻。
“师父,我从来不知道我们这里还
有这种地方。”喻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花海,开口道。
戚茗薇显然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思,只是走进荼蘼花海,凌空画了一道符,紧接着,那道符向着花海中央而去,一寸寸燃尽,灰烬落到地上,勾勒出一个阵法的模样,阵法中央,赫然出现一方玄玉棺。
那尊玄玉棺看起来格外精致,气势强大,威压深重,底端业火熊熊,顶上凶兽环伺,透着股诡异的危险感。身在荼蘼花海,有种矛盾又诡异的和谐。在夜色掩映下,显得神秘诡谲。
喻觉隔着很远,都能感觉到那尊玄玉棺散发的气息,让人双腿发颤,好可怕的感觉,好似能将人拖进深渊一样。
喻觉眼睁睁看着师父一步步靠近那尊玄玉棺,忍不住开口道:“师父,你要干什么?”
戚茗薇脚步未停,只是悠悠开口:“过来。”
喻觉忙跟了上去,而后便听戚茗薇接着叹道:“花开荼蘼,人间芳菲尽。也是时候了。”
“师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喻觉微蹙着眉头,问道。
戚茗薇并没有为喻觉解惑的意思,只是立在玄玉棺一侧,沉声开口,表情是如未有过的严肃,“跪下。”
“师父?”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喻觉心头,他下意识开口抗拒,却被戚茗薇眼神中的坚定挡了回去,于是乖乖跪下。
戚茗薇一掌握住玄玉棺的一角,血液从掌心流出,很快便被玄玉棺吸收殆尽。她像是没事人一样,淡淡地开口:“喻觉,今日,我将无极派掌门人之位传与你,谨记为师平日教诲。”
喻觉瞪大了眼睛,“师父,快松手,你在干什么?这棺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别吓我啊。”
戚茗薇眸光微闪了一下,“不要多问,记住,无极门有大劫,棺中人可救,无论如何,把她留在无极门,为师本就寿数将近,不用悲伤,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师父!”喻觉陡然意识到戚茗薇是在交代后事,心口像是被什么重物猛击了一下,钝钝的,生疼。
“为师用血祭好不容易勾连些许因果,别辜负为师的用心,记住了吗?”戚茗薇眼见自己的徒弟此番做派,不急是不可能的,严肃道。
喻觉艰难地点了点头,表情沉痛。
戚茗薇遂抿了抿唇,幽幽叹了一声,“希望她不会计较此番被我算计,否则……” <p/